她又驚又喜。走進自己的院子,聽聽周圍,並無異聲,取下門上的鑰匙,悄悄放回小廝手裏,又像鬼魂一般擦過酣睡的丫環,站到地毯上,飛快地脫下全身的髒衣裳,團成一團,塞進床底下,一頭撲在床上,用被子蒙住頭,心中早就砰砰亂跳,隻覺得無比驚險刺激,差點便要在被子裏笑出聲來。

被子外麵,阿染打了個嗬欠,含混不清地道:“小姐,你醒了?”

眼前仍是漆黑一片。她似乎聽到那兵口中嘟囔著:“鯉魚成精了!”隨即又慢慢遠去。她又是慶幸,又是害怕,連忙用力撳水,可是鞋子已經完全陷在了泥裏,全身仿佛都被水箍住了一樣,雙手拂到幾束水草,似乎還有一條滑溜溜的魚,連忙又撇開。她突然莫名其妙地想,方才喝的那幾口池塘水裏,會不會有小魚、小蝌蚪?

想到這裏,一陣惡心,雙腳用力一踏。左腳反而更深地陷進了淤泥裏,右腳卻一下子從鞋裏拔了出來,讓她頓時失了平衡,險些倒在水裏。

她仰麵躺在泥地裏,任雨水打在自己的臉頰上,休息了好久好久,這才慢慢爬起來。身上的泥水全是冷的,她接連打了好幾個激靈,扶著路邊的岩石,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去。沒有了鞋子的保護,纏了布的腳脆弱無比,每走一步,地上的碎石都似乎嵌進飽受擠壓的腳掌,一陣陣刺骨的疼痛。最後,杜滸終於也走不動了,輕輕把奉書放在地上,自己也癱成一團,望著天喘氣。

終於摸到了花園的圍牆。那牆有她的兩倍那麼高。奉書輕輕捶著那堅實的牆壁,心中不由得後悔了。

謝昌元幹澀著嗓子,慢慢念道:“……有女有女婉清揚,大者學帖臨鍾王,小者讀字聲琅琅……朔風吹衣白日黃,一雙白璧委道傍……嘖嘖……雁兒啄啄秋無粱,隨母北首誰人將……嗚呼三歌兮歌愈傷,非為兒女淚淋浪……嘖嘖嘖……字也好……”

奉書暗喜:“大漢奸還是個老油條,是做官的好手。倘若師父還在他身邊,聽了他這番話,必定會滿意。”王積翁忽然冷笑道:“張弘範?下官去見文山公的時候,是前年春天。那時候張弘範已經去世快一個月啦,文山公卻不知道。下官想把這信燒給張弘範看,可又有點兒舍不得,嘿嘿,隻好自己留著啦。”

那元兵首領雖然聽不懂他的罵辭,也料想不是好話,哇哇大叫,揮刀便朝那漢子斬去。那漢子居然是有些手段的,一見對方抓緊刀柄,早有防備,矮身一躲,順手抽出倒地傷者的腰刀,錚的一聲,擋住了迎頭砍下的馬刀。那元兵首領雖然凶惡,可畢竟也全身受傷,那漢子卻是一身生猛蠻力,雙刀相交,那元兵首領全身不由得一晃。那漢子早看準他腿上纏著繃帶,左手順勢一拳打在他的傷口上。那元兵首領痛叫一聲,跌下馬來。那漢子一刀剁下,那元兵首領翻滾著躲過去了。那漢子罵了一聲,雙手緊握刀柄,朝下又是一剁。這回,奉書隻見得一股鮮血像噴泉一般射到空中,嚇得大叫起來。

那漢子一手將馬扣住,右手將馬刀往地下一戳,結果了那傷者的性命。

另外三個元兵見他連殺兩人,都驚呆了,紛紛抽出刀,卻猶豫著不敢上前。

那漢子大聲叫道:“大夥兒上啊!這是落單的韃子,休要讓他們跑了去報訊!”

後麵的百姓靜了片刻,隨即“轟”的一聲呐喊,瘋了一般向那三個元兵湧過去。那三人見勢頭不好,待撥馬跑時,早被十幾雙手拽下馬來。百姓群裏有婦人,有小孩,還有老人,全都朝那三人身上拳打腳踢。

奉書捂住了嘴,看到那幾個元兵的腦袋從人堆裏露了出來,脖頸被人踢來踢去。開始他們還張口大呼,但沒過多久,嘴裏就湧出了一股股的血,再也沒了聲息。

眾百姓看著元兵屍體,又是憤恨,又是懼怕。

一個小腳婦人突然哭叫道:“我……不是我……我沒殺……”

那帶頭殺人的漢子沉聲道:“鄉親們莫怕。這夥韃子不知殘害了多少大宋子民,今日是死得其所。小人羅南星,鬥膽請大家出些勞力,咱們把這幾個人埋了,免得走漏風聲。”

那漢子解下元兵的馬刀,自己跨了一把,又將其餘的分給了幾個最精壯的小夥子。那幾匹蒙古馬太過惹眼,那漢子和周圍人商量了一下,幾刀下去,將幾匹馬都殺了,一並埋入田裏。

那是奉書頭一次看別人殺人。她從不知道一個人能流出那麼多血,而馬身體裏的血竟然比人的還多。她嚇得呆了,蜷在車廂一邊,心中默念著:“勇敢,勇敢,要勇敢。”幾個姐姐一疊聲地問她外麵發生了什麼,她就是不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