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娘點點頭,低聲道:“你也是南方人?我……我小時,先父曾任惠州通判,在廣東住過。我叫……我叫婉桐。”

奉書心中一跳。惠州通判,那不就是二叔的下屬?可她既然說是“先父”,還是“小時候”,想必她父親已經去世很久了。她似乎已經猜到那姑娘為什麼會在這兒了,她父親又是怎麼死的。婉桐,像是個大家閨秀的名字。

難怪她身上有些熟悉的氣質。奉書幾乎有衝動和她好好敘一敘了,可還是決定謹慎為妙。

奉書說了編造的身世和名字。婉桐深信不疑,眼中帶著瑩瑩淚花,“原來你是江西人……咱們離得也不遠……以後,以後可要互相照應才是。唉,我十五歲,你呢?”

“十三。”

婉桐抿嘴一笑,“十三?叫你一聲妹妹,可不可以?”

奉書想起了自己的姐姐們,用力點了點頭。

婉桐又問:“那你之前是在哪兒做的呢?”

奉書沒明白,“什麼在哪兒?”

“就是……唉,我前幾年一直在弘吉剌忠武王府上,做粗活……天天看人臉色,連個說話的漢人夥伴都沒有。後來……後來……”她忽然臉一紅,扭捏了一陣子,才說:“前幾天才給賣到這裏來的。”

奉書不清楚什麼弘吉剌忠武王是誰,但見婉桐在蒙古人家裏服侍過,心中還是湧出了無數疑問,都是她最關心的問題:“那裏怎麼樣?是不是和這裏差不多?苦不苦?會不會天天挨打?能不能吃飽飯?”

婉桐歎了口氣,“還能怎麼樣?看來你以前沒做過丫頭吧?不管在哪兒,乖乖聽話就好了。挨不挨打,能不能吃飽飯,也不是咱們說了算。說到底,都是命罷了。少想想以前,多想想以後。”

婉桐一張娃娃臉,看上去隻有十三四,但她說出來的話卻平白帶著些消沉,像是出自三四十歲的大人。奉書被她說得有些不開心了,隨意點點頭,見牆角放著一盆清水,便走過去蹲下,打算先洗掉手上的血汙。

剛撩了一下水,卻忽然聽到門口一聲嬌喝:“喲,這是幹什麼呢!”

她急忙起身回頭,隻見三四個青衣婢子正堵在門口。頭裏的那個十七八歲,細眉薄唇,粉麵含威,紅襦灰裙,頭上簪著一枚小銀簪子,便是方才說話的那個。

奉書立刻反應過來。是住在同屋的其他丫頭,聽口音都是北方漢人。她見那說話的丫頭比自己高了一個頭,一副興師問罪的口氣,心裏一慌,小聲答道:“我們是今天剛來的。就住這兒。”

那細眉丫頭冷笑一聲,目光移到她被打腫的雙手上,“才第一天,就吃癟了?以為你生得一副好皮囊,就能隨便撒野嗎?”

奉書心裏莫名其妙。她也沒撒野,也沒得罪人,和這丫頭統共才說過一句話。她怎麼這麼大火氣?

那細眉丫頭的聲音驟然提高了,“那盆水也是你能用的?那是我們打來洗臉的!不是給你洗你的髒爪子的!”

奉書這才明白,雖然覺得她有些小題大做,但畢竟是自己理虧,連忙道歉:“對不起,我再給你打一盆新的水來。”看了看自己腫脹的雙手,卻有些猶豫,大拇指輕輕按著手腕,隻求減輕些疼痛。

那細眉丫頭正待說什麼,她身後的一個瘦高丫頭冷笑道:“巧奴姐,你聽聽她說的!她嘴裏說著要去打水,可偏偏明明白白的亮著一雙爛手,就等著我們說:‘啊呀小妹妹,不用你去打水,好好養著去罷!’嘿嘿,咱們偏不買這個可憐。她願意去打水,就讓她快去啊。別在這幹打雷不下雨。”

那叫巧奴的細眉丫頭點頭笑道:“還是喜畫兒見事明白,不得了,才多大的小丫頭,就這麼心機深沉,以後還不得把別人都踩到腳底下去?還愣著幹什麼,快去打水!我們幹了一天活兒了,個個都要洗臉擦身子,先去打個兩桶水來吧!多了,想必你也拿不動。”

奉書一下子急了:“我隻是弄髒了一盆水,為什麼要打兩桶……”

婉桐卻拉了拉她,對巧奴福了一福,柔聲道:“姐姐別生氣,我們的確是初來乍到,不懂規矩,還得請姐姐多提點照顧著。這丫頭的手不中用,這水我來替你們打吧。”

巧奴將她打量了一陣,說:“不,就讓她去打水。今兒天冷,你去後麵小庫房裏搬些炭來,把爐子添上,燒起來。”

真奇怪。奉書所記得的規矩,隻是讓她服從主人,並不包括聽這個叫巧奴的丫頭的話。可是巧奴卻自然而然地對她和婉桐發號施令,成為了這一個屋子的主人。奉書覺得有些不公平,但見婉桐逆來順受,她也就不敢再出言頂撞。

等她咬著牙把兩桶水提進屋的時候,手心已經滲出了血。她看到巧奴正在燈下仔仔細細地納鞋底子,心裏麵有些委屈,將水桶重重頓在地上,濺出了幾片水花,她連忙找來展布擦掉。

(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