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滸笑道:“你就是忘不了討價還價。”想了想,說:“若是傷了人,引出動靜,我當然不能強算你輸,但是下一道題目說不定就會難些。”

奉書哼了一聲,說:“我知道了。”站起身來,眯著眼睛,眼神跟著地麵上的一盞盞紅燈轉來轉去,開始盤算進出居賢坊的方法。

沉悶的鼓聲從南麵的鼓樓隔空傳來,報了子時。

杜滸在她後背上輕輕一拍,“去吧。醜時更鼓響時,準時回來這裏找我。”

奉書深吸口氣,剛要離開,又扭回身子,嘻嘻一笑:“師父……”

“還有什麼要問的?”

奉書伸出一雙小手,湊在他鼻子底下,笑道:“吹口氣兒。”

杜滸不解,“吹口什麼?”

“我頭一次獨自出去做案子,沒經驗嘛。你給我吹口仙氣兒,我就有把握了。”

杜滸又是驚訝,又是好笑,“這是哪兒的規矩?”

“不是哪兒的規矩,就是讓我心裏踏實。快吹。”

杜滸冷笑搖頭,“你還沒把握?在張弘範家裏大鬧天宮的時候,哪兒來的把握?”

奉書連忙住口,低下頭,有點後悔引出這個話題了。剛要走,卻覺得兩隻手被輕輕握住了,隨即手心一癢,真的讓他吹了口氣。

杜滸邊笑邊道:“好啦,現在可以去了吧?聶隱娘姑娘?”

奉書用力點點頭,蹲下身去,抓住屋簷邊緣一塊結實的瓦片,一扭腰,輕輕出溜下去。

杜滸忽然又說:“等等。”

她從屋簷底下探出頭來,“什麼事?”

杜滸猶豫了片刻,才說:“若是覺得力所不及,也不用硬來。安全要緊。”

腳踏實地的那一刻,奉書才明白自己接下了怎樣的一個挑戰。她要在一個時辰之內,跑到四五裏之外的居賢坊,闖入一戶民宅,神不知鬼不覺地殺死一個人,再回到鍾樓上。一去一回,一路上有無數盞官燈往來巡查。

她沒工夫細想,照著自己之前看好的路徑,鑽入了巡兵最稀疏的一條大街。她剛才居高臨下,已經看出了夜禁巡邏隊伍的出行規律,知道南北兩路隊伍在十字路□□彙之後,各奔東西,得過好一陣子才能再轉回來。她的眼睛仿佛看透了一道道院牆、房屋,清清楚楚地在腦海中模擬著官燈的行進路線。

居賢坊隻有一戶大宅,十分顯眼。院牆高大,門縫裏透出若隱若現的燈光,裏麵傳來喁喁的說話聲,想來是值夜的家丁。

她自忖跳不過去那牆,在宅子周圍轉了半圈,先爬上了相鄰的一棟民房,從屋頂跳上一棵樹,又從樹梢上跳到了高牆頂上。往下一看,長凳上果然坐著好幾個壯漢,正在百無聊賴地擲骰子玩。

緊接著腳底下傳來一陣特異的聲響,似乎是狗在喘氣,而且是一條身形龐大的惡犬。她心中一緊,知道狗的鼻子可不好糊弄。

奉書慶幸自己懷裏揣了個肉饅頭,急忙掏出來,心念一動,往裏麵埋了兩根繡花針,往下一拋。隻聽那狗追著饅頭去了。下一刻,便是一聲不像狗叫的尖聲慘嚎。那惡犬開始滿地打滾。兩個值夜的家丁罵了一句,拋下骰子,前去查看,剩下的幾個人也探頭探腦地朝後麵張望。趁這當口,她無聲無息地溜下了牆壁,隱身在前廳的門柱後麵。

夜幕漆黑,借著淡淡的月光,他們絕不會發現那狗的死因。她正得意間,忽然想:“師父可沒說能不能殺狗!”

但事情已經做下去了,覆水難收。她定了定心神,想:“他家老爺肯定是住在最中間的大房子裏。”

她聽著兩邊耳房裏傳出的鼾聲,知道那裏住了不下幾十個仆役,不敢冒險從耳房前麵走,幹脆順著柱子爬上了房,伏在瓦片上。好在這家人銀錢充裕,瓦片貼得挺牢。

她順著走廊房簷來到後院大屋,雙腳鉤在屋頂,倒掛身子,悄悄從窗縫朝裏麵張了一眼。隻見屋內陳設富貴,房門口掛著一把腰刀,表明這是個有品階的武將的臥室。屏風後麵的衣架上掛著各色衣服,床上一頂紅羅幔帳,側首支著一個黃銅臉盆,旁邊的金漆雕花小幾上,立著個錫製燭台,一支蠟燭馬上就要燃盡。

床上睡著一個人,被子蒙著頭,鼾聲正濃。床下的地鋪上,腳抵腳睡著兩個丫環,淡淡的脂粉氣環繞滿屋。

奉書心中一喜:“這人睡覺還點著蠟燭,真是省了我的事了。”身邊掏出筷子,悄悄撥開了窗栓,躡手躡腳地溜了下來,微微蹲下,輕輕在兩個丫環耳根後麵拂了兩把。

睡在床上的那個身軀,此刻在她眼裏已經是個死人了。她有七八種手段能立刻讓那人停止呼吸。但如果用太殘忍的方法,杜滸大概不會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