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杜滸他們已經打探出了消息。元帥府這幾日調動兵馬,似有異動。過得幾日,百姓間便開始傳聞,文丞相馬上就會離開建康,和張大人一道前往大都,拜見皇帝。新來的集慶路奧魯總管已經到了驛站,成為新一任地方長官。
深夜裏的密謀越來越長,參與的人數越來越多。奉書也想參加,幾次半夜裏從床上爬起來。可杜滸極其嚴厲地對她說:“這一次,你隻有一個任務。不管成與不成,你隻負責逃命,不許管其他人。”
“可是,我可以……”
“沒什麼可是!”他幾乎要發火了。
她不敢再爭。
他們來到城外的官辦渡口,埋伏起來。那艘從江西帶來的舊船被用纜繩栓在岸邊,船艙裏隻有奉書一人,其餘的船夫早已被遣走。奉書的手邊放著一把窄菜刀。她唯一要做的,就是等他們把父親護送上船之後,立刻砍斷纜繩。秋日的江水又急又快,頃刻間就會把船隻帶向下遊。
如果父親沒有來,哪怕一個人也沒回來,她也必須在約定的時刻將纜繩斬斷,一個人逃出官兵的視野。在下遊五十裏處有一個小漁村,裏麵等著三四個接應的人,隻要她在船上撐起一麵小旗作為暗號,他們就會把她接走,飛快而有序地轉移到安全的地方。
奉書慢慢地調整著呼吸。她聽到隱隱傳來的鼓樂聲。一隊官兵正在清道,後麵跟了不下七八十個腰佩長刀的士兵,張弘範乘著馬,被簇擁在中間,神情冷峻而倨傲。他旋即下馬,和隊伍裏的十幾個大小官員一一作揖道別。
一艘寬闊的官船泊在江邊碼頭裏,甲板上站了二十來個全副武裝的官兵,犀利的目光掃視著水中和岸上。天色陰沉沉的,飄下了毛毛細雨。雨水無聲無息地灑在江麵上,畫出一個個小小的圓圈,隨即消失。
雖然眼前擋著擁擠的背影,可她還是立刻感覺到了父親的所在。在重疊的人影中,她隻能看到他穿著一身青色便裝,身後跟著四五個元帥府親兵,慢慢走在河岸上。她看著那熟悉的身影,險些落下淚來。
她看到張弘範朝他點了點頭,指著那官船,做了個“請”的手勢。
文天祥似乎沒有接受他的好意。張弘範搖搖頭,笑著說了句什麼,便轉身走上了踏板。
奉書貪婪地盯著父親的身影,舍不得哪怕眨一眨眼。她心中劇跳,知道這份平靜馬上就要被打破了。
這裏是建康,不是家鄉江西,又是在守衛森嚴的城市,不可能像上次那樣,再聚起百來個人手以多打少。然而,埋伏在周圍的幾十名“刺客”,全都是杜滸精挑細選,又經過簡單訓練,能夠以一對多的好手。他們到底埋伏在何處,長得什麼樣子,奉書一概看不見。但正因為看不見,她心裏才覺得有底。
文天祥的包裹讓一個親兵提在手上。他朝那親兵伸出手,似乎是想討那包裹。那親兵躬了躬身,卻沒把包裹給他。
奉書心裏一緊。父親要親手拿著自己的包裹。難道他也在準備著什麼嗎?他今天穿的是一身便服,腳下踏了一雙結實的皮靴。
她的餘光看到張弘範上船之後,並沒有進艙,而是站在甲板上,似乎不經意地將目光在周圍掃了一圈,隨即定在了她身上。
她嚇了一跳,趕緊把腦袋縮回艙裏。隨即意識到,自己和張弘範相隔這麼遠,用張弘範的視角向這裏看,這艘小船也不過是一艘毫不起眼的空船,而自己的身影,則和江上一個水鳥差不了多少。
她大著膽子探出了頭,立刻知道了張弘範在看誰。在她前方十丈左右的岸邊,蘆花叢裏蠢蠢欲動,露出了幾副弓箭的邊緣。雨水凝在緊繃的弓弦上,一顆一顆的慢慢滑落。
那裏埋伏著弓箭手!當她意識到這點時,腦中立刻轟的一聲,所有的思維都停頓了片刻。然後,鋪天蓋地的恐懼填滿了她的腦袋。
她立刻又發現,蘆花叢裏埋伏的弓箭手遠不止這一隊。南麵也有,西麵也有。有幾個人已經抽出了箭,慢慢搭上弦,對準了文天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