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約是整個元帥府裏,唯一一個沒人看守的入口了。可是沒有人,並不意味著沒有別的東西。
她感到有條大狗就在附近,趕緊從懷裏掏出兩個熱騰騰的肉饅頭,向旁邊一丟。香氣溢出來的一瞬間,她自己的肚子也咕咕叫了起來。但那饅頭裏除了豬肉餡兒,還有杜滸不知從哪裏搞到的老鼠藥,她可不敢咬。
牆內滿是移動的燈籠和火把,幾棟房屋的窗戶裏透出微光。她無聲無息地地打了個滾,躲在一塊岩石後麵。兩個提燈的兵卒從她麵前幾步的地方經過,說說笑笑的,沒注意到她。
燈光移開了。她又向前躥了幾步,躲在一叢長草裏。她在光亮的間隙裏穿梭前進,不一會兒又躲到一棵老槐樹下。這裏距元帥府的外牆已經有幾十步遠了。
如果胡奎套出的話沒錯,洗衣房應該在東南角,緊鄰內院院牆外側。她向東南方一望,隻見那裏是一大片練兵的校場,空曠無物,要是直接穿過去,非被發現不可。
她想了想,伸手抓住樹枝,向上一勾,便上了樹。誰知那樹皮甚是滑溜,她腳底踩住的時候,不由得滑了一滑,擦出了一點點聲音。近旁立刻便有人問:“誰?”接著便是匆匆的腳步聲走來。
她連忙又向上躥了幾尺,拗下一截樹枝,向下一丟。那聞聲而來的燈光便停在樹下麵,左右掃了又掃,有人自言自語道:“黃鼠狼也不消停!”那聲音就在她腳下不到一尺之處。
她雙手緊緊抓住樹枝,一動也不敢動。等到巡邏的那人走了,這才極慢極慢地倒翻了半個筋鬥,站到了樹枝上。她已經微微出汗了。若是沒有此前練出的氣力和穩健,此時早已倒栽蔥摔下來了。
她平伸出雙手,在空中一步步走了起來。這一晚烏雲遮月,倒不怕有影子投在地上。但同時,腳下的樹枝也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她隻能憑著感覺行走。
等到感覺樹枝撐不住自己的重量時,她便輕輕掂腳,借著一點點彈力,躍上另一棵樹。底下的兵卒也許會聽到輕輕的風聲,但他們多半會認為那是鳥雀或蝙蝠。
她離地越來越高,元帥府中更多的房屋顯現在眼前。她突然想:“不知爹爹住在哪裏?會不會是那個亮著燈的小房間?那個帶花園的小院子,會不會是張弘範的住所?他那裏怎麼也亮著燈?難道……難道他還在處理什麼公務不成?”但她知道自己胡亂猜測,多半也不會猜得準。她多希望自己的目光能夠穿透牆壁,哪怕看到父親的一張影子。但她看到的,隻是來回來去巡邏的兵卒的影子,被他們手裏的燈映在牆上。
校場後麵,是一堵又小又矮的院牆。牆根處坐著五六個守夜的兵丁,正借著昏黃的燈光,吆三喝四地擲骰子。她隱在他們的喧鬧聲裏,輕輕鬆鬆地翻過了牆。牆內的濕氣很重,幾個婦人的鼾聲從小屋裏傳來。她知道這便是洗衣房了。再一細看,院子裏果然晾著不少衣物,大多是兵士、軍官的短衫、馬褲,卻有幾件長衫十分惹眼,微微飄在風裏,已經快幹了。
奉書喉中一梗,幾乎要哭出來。那幾件體麵的長衫定是父親的無疑。元帥府中其他有身份地位的官員,他們的衣物自會有婢婦仆役照管,絕不會和兵丁的混在一起。看那幾件衣衫的長短大小,也正合父親的身材。
她顫著手,扯下一件白色中衣,抱在懷裏,眼淚簌簌地掉了下來,在布麵上滾來滾去。但她不能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她抱著那件衣衫,縮入牆角陰影,懷中掏出一卷白色粗線,摸著黑,穿上了針,摸著那件中衣的衣領,繡了起來。
在此之前,杜滸、胡奎早就和她商量好了。以元帥府防範之嚴,根本無法混進去和文天祥見麵。至於傳遞字紙、夾帶物品,也近乎天方夜譚。唯有在衣領上繡上同樣顏色的字,旁人就算再仔細檢查,也絕難發現。洗衣婦也許會注意到,但她們大字不識,也不會引以為怪。而文天祥穿衣向來一絲不苟,不論多炎熱的天氣,衣領也會嚴密掩住脖頸,領子上稍有凹凸,立時便會感到不適。脫下來一檢查,便會發現此中乾坤。這並不是萬無一失的法子,但卻是他們唯一能做手腳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