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太阿落人手,死生不自由(2 / 2)

實際上,她隻花了一刹那的工夫做決定。她看到阿染和那小廝正聊得火熱,從談相公的衣著喜好一直問到他家裏有沒有娘子。她悄悄放慢了腳步,阿染渾然不覺,跟在那小廝屁股後麵走得正歡。

奉書踮著腳尖一轉身,輕輕推開那小門,一閃身便出了去,回手掩上門,門上居然還有閂,便又隨手上了閂。接著她掀開麵紗,順著那夾壁一路小跑,邊跑便聽到身後遠遠傳來阿染的聲音:“咦,小姐呢?小姐……小姐!”

奉書心中得意:“隻要找個柴房、倉庫之類,躲上兩個時辰,你們就都拿我沒辦法啦。放心,二叔眼下不在,沒人罰你們。”轉眼便穿過夾壁,跑了約莫一箭之地,鑽進一個小院子裏。一探頭,卻嚇了一大跳,隻見七八個軍士模樣的漢子正坐在板凳上納涼呢,背對著她,距離隻有兩三丈遠。她急忙踮著腳轉回去,拐入另一個彎,從牆壁後麵伸頭一看,竟然也有兩個持槍的兵在來回巡邏。

她這才發現,二叔的府衙和往日不太一樣了。文璧在這裏沒有家眷,手下的傭人兵士也很少,偌大一個府衙,平日有一半都是空的,要麼封著,要麼堆著雜物。可今天遠遠一望,卻發現周圍多了不少人,有些到處走著,好像在巡邏,有些在看守著不同的小屋。她猛然想起了二叔的話。此刻的府衙裏不知住著多少戰俘,牢房裏關不下的,就都關在了外麵。

她知道這些戰俘都是故宋的兵士,是“自己人”,可仍然忍不住心中慌慌,盤算著要不要回去。剛一轉身,這才發現,她方才胡亂轉了幾個彎,已經來到了府衙裏她從沒來過的地方。所有的院落通道都是陌生的,自己從何處來的,也忘了個一幹二淨。隔著院牆,似乎有好幾個人在喊著“小姐,小姐!”可是這幾堵牆如何能繞過去,她一點也不記得了。

她心想:“一不做,二不休,先躲起來再說,等到下午,再慢慢找回去。”

可是府衙這邊,來來回回地走著不知多少兵士,有些還是李恒從廣州帶來的。她生怕猶疑的時間長了,讓人發現,因此隻揀偏僻處跑。繞過一個照壁,卻突然嚇了一大跳。隻見麵前赫然端坐著一個元軍軍官!

她及時吞下了驚叫聲。那軍官手上的刀掉在了地上,腦袋朝下,一點一點的,正在打瞌睡。

奉書見那軍官似乎要驚醒了,連忙扭身鑽入旁邊的一個月亮門裏。還好那門內空無一人,隻有幾個廢棄的小小耳房。她略略掃了一眼,便悄悄跨進最小的那個耳房裏,反手掩住門。那門後麵的房間似乎是下等兵士們燒火煮飯的簡陋廚房,靠牆一個大大的灶台,沒有窗戶,裏麵昏暗無比,塵土直躥進鼻孔,她拚命忍住想打噴嚏的衝動。

那元軍軍官似乎是醒了,嘟囔了兩句,站了起來,腳步聲來到院子裏轉了兩圈,又出去了,並沒有發現院子裏已經多了一個人。

奉書心中狂喜,靠在牆壁上,大氣也不敢出一口。等到眼睛慢慢適應屋裏的黑暗,她卻平白覺得不對勁。這屋子裏不知有多久沒生火了,比外麵涼爽了不少。屋裏的味道也有些怪異,不像是煙熏火燎的廚房,卻隱隱有一股血腥和腐臭混合的氣息。耳邊靜悄悄的,可她卻覺得,屋裏不止自己一個人。

角落裏發出“沙”的一聲輕響。她一下子起了雞皮疙瘩,用力捂住胸口,拚命給自己壯膽,抬起眼睛,目光慢慢掃過去。

隻見土灶和土牆相接的角落裏,赫然坐著一具人的枯骨。

奉書整個人都僵住了,嗓子和舌頭仿佛都不再是自己的,想尖叫,可聽到的卻隻是自己急促的呼吸,想逃跑,可腿腳都是軟的,反而慢慢跌坐在了地上。

那枯骨突然動了一動。她這才看清楚,這不是骷髏,而是一個近乎骷髏的活人。和骷髏唯一的不同之處,大概就是他仍然有著微弱的、頑強的呼吸。

她知道這個人不會對自己有任何威脅。可她仍然感到說不出的害怕。想溜出門去,卻知道門外依然守著那個元軍軍官。自己隻要跑出院子,多半立刻就會發現。

那個軍官在看守他?看守這個性命已經去了九成九、不成人樣的皮囊?

奉書猶豫了半晌,膽子漸漸大了些,又朝那具枯瘦的人形望了一眼。那人卻也感知了她的到來,慢慢睜開了凹陷的雙眼,目光冷得像冰,瞳仁裏卻似乎有兩團將燃未燃的火。

但她顧不上害怕。她從那束目光中捕捉到了一絲熟悉的氣息。她心中砰砰亂跳,不由自主地站起來,踏著滿地的腐爛稻草,一步步地走近。

“杜……杜架閣?梅壑先生?”

當奉書發覺自己走得太近時,已經晚了。麵前的枯骨突然爆發出她想象不到的力量,挺身躍起,一把將她撩倒在地。她一陣頭暈目眩,隨即隻覺得喉頭一緊,一隻勁瘦有力的手掌卡在了脖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