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新仇誰共雪,舊夢不堪圓(2 / 2)

蚊子卻想起了自己的哥哥們,淚水更加止不住,“可是好多人都被李恒抓走了!我娘,還有……還有……有人已經死了……三姐、四姐……我,我是看著四姐……”

當時四姐離她隻有幾步的距離,仿佛伸手就能碰到她。那情景她至死不會忘。

大家都沉默了。過了好一陣,蠍子才問:“蒙古人殺的?”

“不……不都是!”她猛地一個激靈,眼前仿佛晃動著談笙那張英俊的麵孔。自己全心全意信任、倚靠的人,最後關頭卻突然倒戈相向,那份驚懼之情全然無可言說。

蠍子又追問了兩句。她強迫自己回憶著,將一路奔逃的情形一點點說了。元軍如何血洗空坑,她如何在淺淺的山洞裏躲了一命,如何被杜滸搭救,如何遇到四姐和談笙,他又如何將劍尖指向自己……對於最後的那一件事,她怎麼也想不明白。

壁虎也不明白。他骨碌一下坐了起來,義憤填膺:“可那人的性命,是你姐姐救的啊!他不感恩戴德也就罷了,憑什麼恩將仇報?”

蚊子小聲道:“他一直說什麼名節、清譽、舍生取義……”

蠍子問道:“那他自己呢?舍生取義了沒有?”

蚊子一愣,沒明白她的意思。

“我是問,那書生自己抹脖子沒有?”

“這……我不知道。不過多半會吧,他說他寧死不屈……”

蠍子冷笑一聲:“他愛死便死,憑什麼還要你們兩個小孩陪著他死?我看他是嚇糊塗了。蚊子,我要是你,等我找到那丞相老爹,定要讓他把這膽小鬼的屍首找出來,鞭屍喂狗,才算給你四姐出氣。”

蚊子從沒有過這麼殘酷的想法,不禁小聲問:“為什麼?”

蠍子冷冷道:“善惡到頭終有報,誰要是害我親人,我便讓他死也不能安生。”

蚊子忽然有些害怕起蠍子來,不敢再接話。但蠍子那句話,竟在她心裏縈繞不去。她琢磨了半天,終於按捺不住,道:“對,李恒的韃子兵害我家裏人,也全得遭報應,最好下一仗就全都被打死。”

文家五小姐奉書從沒說過這樣惡毒的話。蚊子這話一出口,立刻麵紅耳赤,感覺好像做了壞事一樣。但不知怎的,每出口一個字,心頭的鬱結便似乎舒暢了一些。

而蠍子聽到“李恒”的名字,神色微動,接著笑道:“我告訴你個法子。你若是恨這人,以後打鳥雀時,便把那鳥兒想象成他的腦袋,包你力氣加倍。晚上睡覺之前,就咒他一遍惡疾纏身,不得好死,包你睡得香。”

蚊子不覺睜大了眼,隨即卻沉默地點點頭。蠍子的話雖然略嫌荒誕陰狠,卻在她小小的心靈裏開出一扇新的大門。過去她跟著敗軍逃命時,隻知道自己和家人身遭不幸,空閑時,至多有些自憐自傷之情,卻從沒想過誰是罪魁禍首,也沒有過“出氣”、“報仇”一類的念頭。而現在,她才突然發現,原來自己是可以憑著一己之力,懲戒仇人的。至於這懲戒的法子管不管用,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於是她再次躺下,學著蠍子的口氣,默默祝禱了幾句話。她第一次詛咒別人,言辭卻斯文得出奇:“李恒李將軍,祝你以後騎馬時馬失前蹄,走路時摔跤不斷,打仗時屢戰屢敗,被我爹爹打得抱頭鼠竄,竄回你的西夏老家去。”

*

第二天,壁虎出山打獵,卻帶來了一些別的消息。路上的流民紛紛傳言,江西已經被李恒重新平定,文天祥僥幸逃脫追捕,眼下已經全部撤離,整個江西境內已經找不到哪怕一個活著的宋兵。

蠍子尋思一陣,說:“要找你老爹,隻能向南方走。況且,天氣越來越冷了,再在江西待下去,咱們非凍死、餓死不可。”

又休養了幾日,蚊子便拄著一根粗樹枝作拐杖,跟在壁虎身後,深一腳淺一腳地離開了山洞。向後望望,居然還有一點點不舍。

那把新彈弓掛在她的腰間,底部的握柄已讓她摩挲得光滑無比。她擁有這把彈弓還不到一個月,但卻已和它成了老朋友一般。在這一個多月裏,她仿佛已經長大了好幾歲,她學到的新東西、做過的事,比她此前的一輩子加起來都多。

蚊子從來沒有進行過這麼艱難的旅途。他們沒有錢,沒有食物,沒有像樣的衣裳和鞋子。雖然幾個孩子全都或多或少地有些打獵的本事,但當他們打到野兔、田鼠之後,往往卻不敢生火造飯,隻怕煙火被左近的元軍發現。

隻好吃生肉。蚊子指著那隻膘肥體壯的死兔子,拂掉上麵的土,一本正經地對大家說:“可以的。我以前吃過生魚,叫做膾,把魚肉切成細絲,就著蒜泥芥末,可香可甜了。既然魚肉能生吃,兔肉也能。”她說著說著,自己也免不得口舌生津。

壁虎、小耗子都睜大了眼。蠍子卻冷笑了下,“這種精致玩意兒,我們可消受不起。”

壁虎用刀割下一塊腿肉,遞給蚊子,咧嘴一笑:“你的‘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