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書竭力睜大眼睛,看著這個跑來的女孩,心裏忽然突的一跳。
那是個和她年齡相仿的女孩,也穿著一身破舊的蒙古袍子。上次見到她時,她還是一身髒兮兮的漢裝,在難民群中扭了腳,腳踝腫得高高的,被抱上了文家女眷乘坐的車子,和奉書並排坐在一起。
奉書不由得朝她的腳看過去。她仍是赤腳,兩隻瘦骨伶仃的腳踝早就消了腫。和上次不同的是,她的雙足之間栓著一條細細長長的鐵鏈,走動時,鐵鏈拖地,嘩嘩作響。
那女孩朝她咧嘴一笑,揚了揚自己的右手,露出手腕上一個狗尾巴草編成的毛茸茸的手環,“我給你的手環呢?”
奉書一怔,用力抬起胳膊,露出一個早就幹枯的狗尾巴草手環,已經讓河水衝得麵目全非。
*
二對一。於是蠍子撇撇嘴,蹲在奉書身前,說道:“那你聽好了,等你傷好了,我們帶你去找你老爹。但從此你得乖乖聽我話,”
她心中歡呼一聲,忙道:“謝謝姐姐!”
“找到了,你得讓他好好謝謝我們,要不然,我可不放你走。”
“是,是。”
“若是別人知道了你是誰,來跟我們搶,我們可打不過,隻好把你交出去,明不明白?”
“我明白。蠍子姐……”
“你叫什麼?”
“文、文奉書……”
啪的一聲,一個耳光重重打在她臉上。她驚恐中帶著憤怒,撫著*辣的臉蛋。從來沒人扇過她耳光,母親也沒有過,父親也沒有過。
“再問你一遍,你叫什麼?”
“文……”
又是一個耳光,打得她蜷縮在地上。耳中聽得蠍子冷冷地道:“還當自己是小姐呢?”
她氣極了,眼淚簌簌地流了出來,心中想,就算自己孤零零地死在這裏,也再不和蠍子說一句話。
壁虎卻趕上來,把她護在身後,小聲道:“蠍子姐,她不懂事,你別打了。”又把她扶起來,看著她,認認真真地道:“你傻啊?這裏遍地都是韃子,你能說你姓文?你能用你自己的名字?方才問你話的要不是蠍子姐,而是什麼亂七八糟的壞人,你早死啦!”
她睜大眼,過了好久,氣才順了一些,委委屈屈地瞪了蠍子一眼。
蠍子歪頭將她打量了一陣,宣布道:“蚊子。你就叫蚊子好了,還挺合你的姓兒。從此以後,別人再叫你什麼旁的名字,你一概不許答應。”
她小聲道:“我不叫蚊子……”
“那就在這兒呆著吧!”
奉書,現在是蚊子,也隻好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又趕緊道:“我,我走不了……”
她自高處落水,又隨波逐流地衝了不少時刻,此時雖然撿回了一條命,卻少不得渾身疼痛,像散了架一般。況且她折了一條腿,是說什麼也站不起來的。
壁虎道:“我背你走。”說著蹲下身來。可她剛伏上他背,胸口的肋骨骨折之處便受重壓,疼得她連連叫喚,壁虎隻能將她放下地來。蠍子幸災樂禍地看著他倆。
壁虎搔搔頭,道:“我馱著你。”說著讓她坐到自己肩膀上,用力站起身來。蚊子隻覺得自己離地不高,搖搖晃晃的,似乎隨時都要摔下來,連忙抓緊壁虎的雙肩,不敢放手。
她忽然想到在惠州城裏,文家五小姐奉書也曾被一個黑大漢這般馱著,走得穩穩當當。但小黑子的塊頭幾乎是壁虎的兩倍,而現在的蚊子,又比當年的奉書要高了不少,重了不少。她感到一陣強烈的歉疚。
但壁虎搖了兩搖,慢慢便穩住了身子,伸左手抓緊蚊子未受傷的那條腿,笑道:“我是男孩子啊,你看,有什麼不可以的!”
而小耗子則伸出手,攬住了蠍子的肩膀。蠍子伸手緊緊抓住她的胳膊,極慢極慢地邁了一步。
蚊子一見之下,失聲叫道:“蠍子姐,你……”
蠍子剛一走動,她便看出來了。寬大的蒙古皮袍下麵,有一條正常的少女的腿,還有一條扭曲的、毫不中用的跛腿。若非壁虎扶著,她是一步也走不動的,甚至連站立也困難。
蚊子突然想起了蠍子給自己接骨時,說的那句話:“胳膊腿兒多讓人弄斷幾次,你也會了。”冷汗一下子布滿了額頭。
蠍子抬頭,滿不在乎地對她笑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