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很深。
江市的夏季總是格外炎熱,蟬鳴仿佛永不間斷地奏響,擾得人越發煩躁。
亮著一盞燈的屋內,坐在沙發裏的女人不耐煩地嘟囔了幾聲,她身旁站著的那個挽了發髻的中年女傭看了眼窗外,安撫道:“要變天了。”又說,“太太不要擔心,小少爺打了針,很快就會好的。”
女人道:“希望如此。”過了一會,她皺了皺眉,“王媽,你聽到什麼聲音沒有?是不是明奕在喊我?”
王媽側耳正聽著,女人卻已經起了身,快步出門往樓上去,先是走著,繼而變成了跑。
不知什麼時候起了風,自北向南,開始隻吹動三兩片樹葉,越來越大,到最後整片院子裏的樹林都好像要被掀翻了一樣。
大風咆哮著拍打在緊閉的窗戶上,有一扇窗戶沒關緊,吱呀一聲被吹開去,窗簾一半被吹得鼓了起來,一半則不停飄動。
就在這個時候,床邊忽然多了一隻手。
下一刻,屋外雷聲大作,閃電照得這一間室內如同白晝。
“啊啊啊啊啊——”
伴隨著鏡子裏多了一個麵白如紙的男孩,房間裏驀地響起一陣有些嘶啞的尖叫聲。
門被砰地一聲撞開,一個身影朝床邊撲了過來,嘴裏叫著:“明奕,明奕,怎麼了?怎麼了?”
在認出眼前是什麼人以後,顧明奕呆了呆,又往鏡子的方向看了一眼。
果然裏麵那個男孩被眼前的女人抱在了懷裏。
“我……”顧明奕覺得嗓子有點幹,說出口的話因此變得格外艱澀,尤其是用跟記憶裏完全不同的嗓音發出來,叫他頓了頓,才在對方輕輕撫摸頭頂的動作後,繼續道,“我沒事,媽媽,我……我隻是從床上滾下來了……”
女人又探了探他額頭的溫度,才露出一個鬆了口氣的笑容:“原來是這樣,那明奕要繼續睡,還是要媽媽陪著明奕繼續睡呢?”
聽到這句話,顧明奕鼻子一酸,幾乎要不假思索地回答“媽媽陪我”,但馬上他就控製住了這點不由自主的情緒,挺了挺胸:“媽媽我自己睡,我很勇敢的!”
女人失笑道:“是,我們明奕最勇敢了。”說完她皺著眉頭看了眼跟過來的王媽,兩個人又一齊看向急匆匆推門進來卻呆站在門口的保姆。
她給王媽使了個眼色。
王媽往門外走,邊走邊道:“小李,你跟我過來一下。”
女人則留在室內,替顧明奕蓋好薄被,環顧了一圈四周,去把窗戶關好,又調了一下空調的溫度,才柔聲道:“明奕,那你快睡,我不吵你了。”
門關上的刹那,顧明奕聽到外麵王媽在對保姆小李說:“……你人呢?小少爺重要還是你重要?要是再有下次……”
後麵的話漸漸聽不分明,顧明奕沒有再聽下去,而是摸了摸喉嚨。
像被燒灼一樣的疼痛,隨著他按住喉嚨口的動作越發明顯。
他又摸了摸屁股,果然摸到了針眼。
他再摸了摸腦袋,觸手之處有點疼,剛才肯定是狠狠地磕在了床頭櫃上。
顧明奕已經確定了現在是什麼時候——應該是他八歲那年的夏天,正是人憎狗嫌的年紀,他又一貫地調皮搗蛋,在外頭淋了雨導致扁桃體發炎,最後還鬧成了肺炎,高燒之後又低燒不斷,持續了半個多月。
這段時期的顧明奕睡覺本來就不老實,滾來滾去是家常便飯,不小心掉下床是司空見慣,所以他重新回到這一年,是因為原本八歲的顧明奕再一次摔下床磕到了腦袋。
如果按照上輩子的發展,再過一會他媽媽陳悅薇才會發現他滾落在地不省人事,然後緊急送往醫院,莫名其妙的休克之後又莫名其妙的昏迷不醒,最後又過了半個多月才醒,理直氣壯地錯過了開學。
但這一次,在這個八歲的顧明奕身體裏醒來的卻是已經二十多歲的他。
而且還是大仇得報的他。
所以說……被鏡子裏的自己嚇壞這種事……
顧明奕眸光飄忽了一下,摸了摸腦袋,“頭忽然好暈啊,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當然是沒有這回事!
伴隨著電閃雷鳴,窗外嘩啦啦下起了瓢潑大雨,顧明奕躺了一會沒睡著,索性坐起來對著窗外拜了拜:“不管哪路大神今天渡劫,讓我能重生,我謝謝你八輩祖宗!”
再躺下去的時候,顧明奕在黑暗裏無聲的笑了。
重生。
這是一個多麼令人興奮的詞啊!
而且重生在八歲的時候。
媽媽還好好地活著,觸手可及,媽媽的手掌也一如記憶裏那般柔軟中帶著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