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暗的詔獄散發出一股腐臭的味道,蟲鼠在凝固的血液中滋生,這裏關押的大多是犯了案的朝廷命官或最窮凶極惡的犯人。
這裏是一處有命進沒命出的地方,烏黑的監牢中埋葬了太多太多的冤魂,但紀別無疑是不同的那一個。
因為他是盛極一時的當朝首輔,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烈火烹油的日子中,就連皇帝都不敢直麵他的鋒芒。
但此時,他也像一隻螻蟻一樣蜷縮在角落中,緊閉著雙眼,滿身都是受刑的傷痕。
這一切都隻是因為他功高蓋主,他目無尊上,因此便被安置了一個莫須有的謀反罪名,一世英名毀於一旦,他被扒下烏紗,扔到這死牢中,隻待擇日遊街示眾,當眾處斬。
“紀別!快起來,有人來看你。”牢門被咣咣砸了幾下,連帶著牆壁都在震動。
紀別從昏迷中驚醒,他想抬起頭看一眼,卻一絲力氣也使不出來,隻能又無力地垂了下去。他在心裏冷笑一聲,一朝虎落平陽,連這些不入流的獄卒也開始對自己大呼其名了,隻是沒想到,死囚不是不準探視嗎?而且現在所有人對自己都是避之不及的態度,誰還會主動來趟這渾水?
“誰啊?”他從嘶啞的嗓子中發出氣聲,有氣無力地問道。
“紀別……”紀別的上方傳來了一個女子的聲音,這女子用鬥篷和兜帽完全掩蓋住了自己的容貌,隻留出了一雙丹鳳眼,這雙眼睛十分美麗,隻是被細密的皺紋已經爬滿了眼角。
紀別一聽這個聲音便愣住了,他把頭低得更深了,喃喃道:“我耳中竟是生了幻象?怎聽得是阿殊的聲音。”
程殊勾了勾嘴角,心酸一笑:“紀別,我來看你了。”看著角落中已經沒有人形的男人,程殊臉上滑下來了兩滴眼淚。
“阿殊!可真的是你?”紀別用盡了渾身的力氣,提起眼皮向上看去,隻見那雙眼依舊還是熟悉的樣子。
程殊較紀別大上一歲,兩人情到濃時,紀別常常玩笑般稱呼她為老太婆,那時程殊都會佯裝生氣不搭理他,但此時他才真正地感覺到,他們兩個都老去了,他們都已過了而立之年,再不是鮮衣怒馬的年紀了。
“好你個紀別,”程殊蹲了下來,滾燙的眼淚不停地向下滾落,說話時也帶上了尖細的哭腔,“都姓著紀,你便真以為自己是那紀曉嵐不成?”
“阿殊,你別哭啊。”紀別的眼中也淌下了一滴淚水,劃過臉頰時帶走了凝結的血跡和塵土,變得渾濁起來。
程殊哭得更凶了:“我原以為我們分開,你就會好好過日子,但你還是蠅營狗苟,沆瀣一氣,你如何對得住我?”
紀別顫抖著抬起完好的右臂,抹掉了程殊臉頰上的眼淚,卻沒想到,在她臉上留下了一道黑色的髒汙,他說道:“阿殊,我這一生,對得住天地,對得住廟堂,對不住的隻有你一人。”
“你休要說這話。”程殊撲過去抱住他,但怕碰到他的傷口,隻是虛虛地搭在他身上。
程殊的哭聲漸漸壓抑不住:“紀別你說,你我怎就變成了現在這樣?啊?”
紀別無聲地流著眼淚,抬起手擁住了程殊,臨死前還能見到朝思暮想的人,他這一生也不算白過。
程殊抱著他哭了一會兒,像是想起什麼的樣子,她小心翼翼地將紀別推開,開始解身上的鬥篷。
紀別看著她的動作問道:“阿殊你要做什麼?”
程殊的手指顫抖著,費力折騰了半天,終於將鬥篷解了下來,她作勢就要給紀別披上,邊做邊說道:“你快穿上這個,將臉擋住,跑出去,能走多遠就走多遠。”
“你瘋了!阿殊”紀別躲開了她的手,“我走了你怎麼辦啊?”
“你才瘋了!”程殊非要給紀別穿上不可,“我是太後,誰敢奈我何?”
程殊不容分說地給紀別套上了鬥篷,然後拉他起來:“你快走,走得越遠越好。”說著她自己套上了破布一樣的囚服。
紀別已經被他推到了牢門口,卻久久不願離開。
“你快走啊!”程殊已經要急瘋了,拚命地推著他,甚至不管他的傷口。
紀別雙手搭在程殊的肩上,說道:“我再看你一眼,就讓我看一眼。”換下鬥篷後,程殊的五官毫無遮攔地露在了外麵,如果忽略了眼角的紋路,那較之十年前,並無多大區別。
紀別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獄卒見人出來便迎了上來,哈著腰畢恭畢敬地說:“太後娘娘,小的送您出去。”
紀別怕聲音暴露,便沒有說話,那獄卒因為不敢直視他的臉,因此也沒有發現。
走過陰暗的牢房,踏上磚石路的一瞬間,但獄卒突然看到了什麼,隻見他停下來觀察了一下,突然高喊道:“血!有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