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簪花願(1 / 3)

南吳天祐十二年,江都府。

這一大清早的,天就陰雲密布,黑沉沉的,直到下午才飄起了雪沫,不比北方那如摧棉扯絮般簌簌而落的鵝毛大雪,這江淮兩岸的雪卻如碎玉粉鹽,紛紛擾擾,落在地上隻是薄如紗紙,卻是寒涼襲人。

任桃華走到遊廊拐角處,正好聽到丫頭彩霞正在跟鄭奶娘告狀,小丫頭有些磕巴結舌,她聽了一陣,才聽明白是管事的苛扣東院過冬的木炭。

二年以前,身為正室夫人的母親盧氏因妒成恨,借故杖斃了父親的愛妾楚姨娘以後,父親任明堂礙於自已是吳國的參知政事,又忌憚身為都察院禦史的外祖父,並沒有如何盧氏。可是自此以後,任明堂止步東院,再沒有來東院歇宿過,連帶著對唯一的嫡女任桃華也頗忽視,不聞不問的。

當時盧氏的父兄卻也不好幹涉後院內宅之事,獨守空房的盧氏抑鬱成疾,任明堂借此收回了任府內院的管家大權,交給了一向與盧氏不睦的蔡氏。名為讓盧氏在東院安病養病,實際是禁足加懲罰。而前不久外祖父和舅舅被黜失勢後,東院的處境就更加不妙了。

鄭奶娘吩咐彩霞莫要聲張,陰沉的臉在轉頭看見任桃華時擠些了些笑。

“風大天寒,怎麼跑出來了?”

“我去看看娘親。”

小姑娘任桃華仰著凍得鼻尖通紅卻絢爛如桃花的小臉衝她笑了笑。

鄭奶娘卻是一呆。

她奶大的娃兒,出落得模樣越發的出挑了,一身牡丹紅昭君帽氅衣裹著,身姿綽約,膚如凝脂粉麵桃腮,秋波清澈,鮮研明媚得象四月群芳裏最耀眼的花蕾,卻在這輕雪寒風裏,迎霜怒放。

其實任家一門的子孫都生得好皮相,任府的庶出小姐任梨姿更是以美麗聰慧才華橫溢在眾國間聲名鵲起,可就她看來,她長得還不如任桃華的七分,倒不是她偏心,的確是任桃華深居簡出的緣故才教她出盡了風頭。

兩人轉入了盧氏的屋,繞過透雕花鳥八扇圍屏,盧氏圍著芙蓉被半靠在羅漢榻上,也沒挽髻披頭散發,那張美如朝陽的俏臉已失去了往日的光澤,黯然臘黃,大大的杏核眼目光呆滯,空洞而缺乏生氣,令人一見就生出些許的荒涼之感,莫名的難受。

見了她們進來,盧氏才煥發了些精神頭,笑著招呼任桃華過去吃糕。

鄭奶娘並不敢跟盧氏提炭的事。她的這個主子脾氣一貫的莽撞沒有心機,不知轉寰迂回,才會落了這個下場。若知道了一準會去找蔡氏吵,也吵不出個結果,若鬧到老爺那裏,唉,如今盧氏在老爺心中是個什麼地位,她可不抱什麼希望。她自小就跟著盧氏,後來嫁了府裏的奴才安二,她生孩子的時侯正趕上桃華也出生了,便做了奶娘。好在這十年來安二人混得還不賴,成了這任府管事的一個小頭目,她想晚上回去跟他討個主意。

鄭奶娘心裏酸澀,她自幼就養尊處優,驕傲如孔雀絢爛如牡丹的大小姐,怎麼就淪落到今天這種地步了,哼哼,都怪那青樓出身狐媚卻裝清純的楚姨娘,死了活該,最可氣的是那出身貧寒的蔡氏,整天端著個虛偽的笑臉曲意承歡,倒教她得了漁人之利,收服了老爺的心,想想真是火大。

鄭奶娘和盧氏圍著四角炭盆嘮著家常,任桃華在一旁吃著雪片糕磕著瓜子烤著火。

“鄭奶娘,我預備了一些銀錢,你領著四姐兒明早給盧府送去。”

任桃華聽了插嘴道,“娘,外公他們真回鄉下嗎?”

盧氏苦笑,“大勢已去,還留在江都做什麼?”

盧家因受袁州刺史劉崇景投楚之事牽連,徹底地倒了。除了一力承擔了五宗大罪的大舅舅在菜市口被斬立決,其他人雖丟官罷爵或是流放千裏卻幸得保存了性命。不知道父親任明堂是不是有先見之明,雖為親家,但是他與盧家卻一向是敬而遠之,不甚親近,所以這場災禍卻未禍延於他。

而任桃華卻受了池魚之殃,原來徐相夫人和盧氏有過口頭約定,將來是要替嫡子定下任桃華的,盧家抄家沒幾天,這便變卦了。倒是如約向任府提了親,隻是提的卻是任府的庶出二小姐任梨姿。

鄭奶娘見氣氛傷感,便趕緊轉移了話題。

夜色籠罩,鄭奶娘欲離去時被任桃華扯去她的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