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她的意思,這樣明白,連為他煮一次飯的時間的沒有。夕陽無聲息落下,連同洛沉目光裏的溫度。她還是清醒的是他不夠自持,流水落花,再多夜蝶到最後也隻是一個無夜蝶的收梢,多夜蝶卻被無夜蝶惱。他不是不懂,隻是同她一樣,有時候,夜蝶難自已。
然後,他們之間又隻剩下沉默。一路無語地回到相憶居,季蘭沒有想到洛沉的回來,當然也沒有足夠的飯菜。於是又進小廚房忙活了一陣,添了兩個菜。兩人相敬如賓地吃好飯。洛沉進了書房,而夜蝶回了睡房。如同以前一樣。季蘭為看出異樣,他們各自的心裏卻波瀾起伏,最後,連相擁而眠也覺得尷尬。
夜蝶自懷中取出那一片飄來的楓葉,看它在昏黃的燭光下,鮮豔如一隻蝴蝶。手中的筆已經飽蘸了墨水,飽滿夜蝶滴。她的手卻在微微地抖,寫還是不寫,白日洛洇說的那個故事猶在耳邊,她卻隻是猶豫。樓裏卻忽然響起了風痕的琴音,一聲一聲,泫然若泣。《長相思》,這樣哀婉纏mian,相思的卻不是她。
“楓葉蝶。”她呢喃,筆尖恍然滴下一滴墨來,不偏不倚,落在楓葉的正中。她拾起楓葉,凝視一番,不明悲喜,終於收入了錦盒,“長相思不如長相憶,思和憶,卻都與我無關。”
小墨和小白正在chuang底巡查,窸窸窣窣地聲響不斷傳來。隻一個夏天的功夫,它們已長成了曹貓的模樣,身上的絨毛換成了絲綢一般油光水滑的短毛,一雙碧綠的眼珠子閃著夜一樣的光彩。夜裏冷不防“喵”的一聲長喚,能嚇掉人一身雞皮疙瘩。媚娘曾戲稱它們為黑白無常,現在想來,還真是貼切極了,人生無常,何況黑白。
“你何必要趟這趟子渾水,隻要當著什麼什麼也看不到不是很好麼,我要的不過是洛府,你自可以回紅姨身邊去,反正我也是看出來了,你與洛沉可是微妙的很。”
這是媚娘第一次對她說的那麼明白。的確,她得很明白,這樣的渾水與她無關的。可是偏偏她不能讓媚娘代她做了她要做的事,她要的不是洛沉,也非洛家,可是她是要看著它敗落的,敗落一如當年的殷家。
“可是我偏要淌這趟子渾水呢?”她冷笑。
“那就看看你輸的會是多少慘烈。”媚娘沒有想到她的回答,暗地裏,她已經打探到了沉香樓的消息,她以為這是夜蝶正在為自己鋪的後路。所以,她也以為,她是預備走的。況且依照嫣然和季蘭給的消息,她和洛沉甚至是連周公之禮也不行的,那麼,她那麼確之鑿鑿地要留下,又是為了什麼?不過,既然軟硬不吃,那麼,就連她一起除掉好了。
“那就恭候了。”
媚娘的話猶在耳邊,可是,這一回,還是她輸了,就如同上一次的花魁娘子之爭。而她連易安還不曾動用。夜蝶忽然想笑,前兩天媚娘意氣風發的模樣還鮮豔的很,現在,也隻是這樣說倒就倒了。人生無常,說的與她也真是貼切極了。與她,會不會也是這樣貼切呢?
往後幾日,洛府裏倒也是波瀾不興,直到深秋的一天,一個叫蘇持淨的女子的到來。蘇家就是燁城原先四大家族中除了洛家僅存的一支。蘇家與洛家也算得世交,如今生意上也是多有往來不說,連親緣上也是極度親近的,洛沉的母親蘇晚月和現在的蘇初陽就是最好的例子。兩家,姻親不斷,更有和親的味道。蘇持淨是蘇家二小姐,閨名凝兒,年方十七,生的花容月貌不說,舉止儀態也是很大方得體的,一見之下會叫人聯想到紅樓裏那個八麵玲瓏的薛寶釵。而且重要的是,她原來就是與洛沉有婚約的。這樁婚事,是洛蘇兩家早年定下的,因為蘇持淨年紀尚小或者也是因為蓮清的變故,一直推脫至今。這件事,夜蝶原是不知的,也從未聽洛沉提起來過,忽然來了這麼一位不速之客,自有措手不及的感覺。又經季蘭一講,明白了個中緣由,更是難免覺得心氣不順。
這天洛府張燈結彩,大宴賓客,說是隻是為蘇家小姐接風洗塵,派頭卻與夜蝶嫁過來時有的一比,甚至是更為隆重。來參加宴會的客人當然明白其中的意味,這蘇小姐才會是洛府真正的少夫人,而洛家與蘇家這兩戶大家,也是正式結盟了。
中午未到,嫣然已經替洛鏡炎到各房傳了話,要眾女眷打扮的端莊得體一些,切不要丟了洛家的麵子,也不要搶了蘇小姐的風頭。
夜蝶原是想懈怠這樣的宴會的,轉念一想卻不願意輸給了這樣一個素未蒙麵的世家小姐。胭脂香,黛眉翠,絳唇朱,湖青的緞袍子搖曳生姿,桃花風光旖ni。明知已經近乎完美,手卻還是不肯放下那支已經斷了一節的眉筆。她不否認她是在怕,怕得不是比不上蘇持淨,而是比不上蘇府。洛沉一直未曾娶親,她以為隻是蓮清的關係,卻沒有料到可能也是因為這樣一個蘇小姐的存在。手中的眉筆重重地點在梳妝台上,一折,斷成了兩截。一聲一聲的夫人,到底也隻是相憶居的夫人,空空一個架子而已。
“你已經夠美了,再美下去就要傾國傾城了。”洛沉看著她在鏡子裏微皺的眉頭,不由地打趣道。
夜蝶斜了他一眼,無名火騰地就上來了,說,“你就嫌我煩好了,反正你馬上就要娶一個正妻了,放心,我會識相把位子讓出來的。”
分明的妒恨,不要說是洛沉,連夜蝶自己也覺察出來了。
“凝兒不過是我的表妹罷了,我是不會娶我不想娶的女子的,走吧,別讓媚姨娘抓住了把柄,說你小氣的緊,就是一個妒婦。”洛沉暗自偷笑,她現在的模樣,哪裏是像一個妒婦,分明就是一個妒婦。
在洛府正堂,夜蝶終於見到了傳言裏的蘇持淨,翠綠的洋紗褶裙,小波浪似的鬈發,像極了畫報裏新潮女子的打扮,朝氣十足。一彎極淡柳葉眉,配一雙細長的丹鳳眼,臉型是與初陽無二的瓜子臉,稱著極白的膚夜蝶,算得上漂亮。但是比起夜蝶來,還是差的遠些,也不及洇兒那般純粹自然。頂多也不過就是傳聞中的端莊得體了一些,這時,她懸著的心,不由地放下了小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