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夜,月如勾。

涼涼月光灑在碧落宮的琉璃瓦片上,前日的雪早就化了,可那股冷意卻留在了下來,令瓦片的釉光都顯出了格外的陰寒。

殺鴉青想著馬上就能與李宿雙宿雙棲,暗自歡喜,夜深不寐,挨到三更好容易昏昏沉沉之際,一陣塤聲入夢而來,她下意識感到這樂聲十分熟悉,就在半夢半醒之際,眼中不知為何泛起了濕意。

塤樂樸拙,戚戚然而哀婉,令人心頭浮上一層莫名的悲愁,殺鴉青逐漸醒來,她睜開雙眼盯著帳頂上的清蓮圖,表情怔然的聽著著猶如從恒古之境傳來的古音,心中難受得揪了起來,她霎時想起了許多不快的事,譬如修行千年時的孤寂,求而不得的無奈,受到雷擊時的痛楚,以及對未來的不安和惶恐……

這樂聲太過魔性,殺鴉青被勾得心緒難寧,恨不能叫吹塤的人立即停止,於是掀開被子準備起來,可坐在床沿上時反倒頓住了。

不知穆出塵為何要吹這樣的曲調,但能吹出這樣悲戚之音的人,心中定然有著不為人知的心事,如果他真是有難言之苦,自己這一出去,豈不是打斷了他的情懷?

這人也是,平日心思深沉,喜怒不形於色,就算心裏再苦,為何偏偏要深夜引人注意?假若不是無意而是有心,莫非是想要誘自己過去?

這樣一想,殺鴉青反倒不肯出門了,越來越覺得穆出塵深更半夜在自己宮外吹塤過於刻意,細想之下,對著幾步外的常夜燈輕輕彈指,將燈芯打斷了,屋內立即徹底黑了下來。

穆出塵月下吹塤,眼睛一直盯著那扇窗戶,見紙窗中熏熏的光亮徹底熄滅了,冥冥中感覺到了什麼,心下一沉,氣息一滯,後麵的音便接不上去了。

這世上最危險的是信任,最可怕是情人,他有心阻止,奈何世上最難打動的,是一葉障目之後的一意孤行。

穆出塵盯著那扇窗戶身體前傾,腳步前行似想過去,然而踏出一步之後也站住了。

勸也沒有用。他心裏明白,最終冷冷一歎,在歎息之中,他的耳尖化作沙粒一般的黑色霧氣,然後擴散開去,一側的頭發也霧化了,再是半張臉半邊身體,最後全身化為無形,經風一吹,黑色霧氣徹底消散了。

竟然化為黑霧離開了,走得這樣倉惶,可見心中多麼失望。

殺鴉青在黑暗中等了片刻,聽到塤聲停了,也冷笑起來,隻覺得穆出塵心思太深了,又為自己能識破他而得意,重新上了床,嘴角含笑的睡去了。

大約因為經了此時,殺鴉青後半夜睡不深沉,才過了四更天,忽然聽得一響,她驚得坐了起來,隻見窗戶大開,一個影子摔在了地上。

殺鴉青打了一個響指,房間裏的燭台立即亮了,她披上衣服站起來,見那影子穿著血紅色的裙衫,整個後背猶如被滾刀滾過一般,血糊糊的一片,伏在地上動彈不得,簡直像是死過去了。

可是她應該不會再死了,殺鴉青一眼看出這是一隻鬼,便用袖子一掀,掀起一股風將女鬼翻了個麵,誰想竟然看到一張令她十分熟悉的臉——竟然是小紅!

小紅奄奄一息,睜眼見到殺鴉青,目中流露出驚喜之色。

——尊座,我……總算找到你了……

殺鴉青沒想到竟然會是小紅,更沒想到她竟然能闖進來,上前蹲在她身邊,輕輕將她托了起來,驚訝的問:“小紅,你怎麼會在這裏?是誰傷了你?”

小紅是惡鬼,說到底就是一團沒有實體的陰氣,除非是用法術,否則普通人根本傷不到她。

——尊座,李二郎被一條白螭抓走了,我受傷逃了出來,四處找你不到,闖進來的時候又被外麵的陣法傷了,嗚嗚……

小紅隻傳達了這幾句話,身體忽然變得忽明忽暗了起來,她驚慌不已,嚇得花容失色。

——尊座,我……

她傷得太重,眼看就要身形俱滅了。

殺鴉青看她的身體變得逐漸透明,知道她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這淩霄閣內有穆出塵布下的陣法,想必為了闖進來,小紅付出了極大的代價,殺鴉青深受感動,立即道:“放心,我絕不會讓你死的!”

說罷她將小紅輕輕放下,在房間裏到處找,抓住一個金獸小熏爐就過來,打開蓋子,倒了裏麵的香灰,再用妖術將垂死的小紅收了進去。

鬼魂若是附在物體之上,消耗會減低許多,殺鴉青將她收入香爐中,然後將手指變作妖爪,用爪尖勾破自己是的腕,拿自己的血滴入熏爐去喂養小紅。

她的血雖然比不上李宿的血那麼滋補,但還是有用的,隻要她每日用自己的血喂養小紅,便能保她不死,喂上七七四十九日,她就能養好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