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北方的小城,但城裏有座在當地百姓看來特別豪華的宅子。宅子有四扇黑漆大門,高簷翹角,門前有兩座特別雄偉威風的青銅大獅子,載著兩棵很大的槐樹,門簷下掛著兩個很紅的大燈籠。現在已經是深冬時節,那風一吹,枝影婆娑,燈籠蹣跚。

平常人自是進不去的,但在城裏的各處,都能看見這座漂亮又威風的宅子。而且聽說,裏麵住著的還是貴胄皇孫,尤其那主人生得可漂亮了,隻要在這地界住上個三年五載的人,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都是滿心向往。而在那座宅子裏的西北角,有間很是簡陋的院子,因常年光照都不是太好,很是陰寒。

院子隻有三間屋子帶兩間耳房,東廂房內,李彧撲騰一下從有些老舊的床上坐起,力道有些猛,床不滿地吱呀了幾聲。他摸了摸自己的腦袋,有些緩不過神來,他好像重活了一世,又好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床前坐著一位年過三旬的婦人,一身荊釵布衣,麵容和手都帶著些做粗活後的滄桑和痕跡,但還是很明顯地可以看出那麵容年輕時肯定是十分豔麗的,如今去了些鮮豔倒顯得越發素淨。婦人身旁站著一個三四歲的小蘿卜頭,有些膽怯地抓住自己母親的衣角,眼睛烏黑溜圓,一張小臉粉粉嫩嫩,一張小嘴又圓又翹。

床上少年名叫李彧,乃蠡吾侯庶長子。而床前的婦人則是其生母葛氏,原是出身教坊的歌伎。而旁邊的小蘿卜頭則是李彧的一母胞弟。

葛氏見著李彧醒了,擦了擦哭得又紅又腫的眼睛,止住哀哀戚戚的哭聲道,“彧兒,你可終於醒了!”說著又抹了抹眼淚,把李彧重新扶著躺好,“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你昏睡了一天一夜,娘去給你弄些吃食來。”

李彧有些不敢置信,一把捉住葛氏的手,喚道,“娘!”

想到兒子身上落下的病根,葛氏心裏很是沉重,但還能平安醒來,葛氏已經很滿足了,強壓下心中的沉重與勉強的寬慰,強顏道,“你昏睡了近三天,娘去給你找些吃食來。”葛氏把身邊的小蘿卜頭抱到床上,哄道,“你乖乖的,陪你哥再睡會。”

小蘿卜頭乖乖地聽話躺在兄長身邊瞪著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看著李彧,生怕鬧著他哥了。小小年紀的他也知道他哥生了一場大病,便十分乖巧地輕輕靠著他哥,很是依賴,但又生怕碰著了他哥。

而李彧,則還陷在驚詫裏沒緩過神來。他看了看在自己懷中乖乖靠著自己的弟弟,摸摸他的頭,一時間心底說不出的酸澀和感慨。他這,竟是回到了十三歲!恰是他進京的那一年。

當初前世小皇帝夭亡後,連太後命近支王侯子孫進京。他生母卑微、父係庶出不顯,又很是識趣地風光迎娶了連太後嫡親同胞妹妹,便僥幸當了那皇帝。

連氏一族如日中天,氣焰囂張,連太後、連後、連大將軍,將宮中到外朝,掌控得滴水不露。即使他身為帝王,在三人麵前也得謹小慎微、處處陪著小心。他花了長達十年,迎娶連大將軍的繼女鄧氏限製連後,培養絕色離析連太後和連大將軍,從內分化三人,從外爭取其他家族能臣,催化百姓對連氏一族的不滿,才將連氏一族連根拔除。

可不想,才握了幾年實權,便是連年天災*,洪水、地動、幹旱、蝗蟲、瘟疫、邊境入侵、百姓暴動,他就像個連軸轉的陀螺一樣,給這末日的王朝疲於奔命地打著補丁。即使這般,世家大族嫌他並非正統,能臣幹吏認為他沒治國之才,最可笑的是,他竟然就那麼稀裏糊塗地死在他第二任皇後鄧氏的一碗補藥裏。

要知道,鄧氏當初可是愛他愛慘到骨子裏了的,竟然會用了一碗湯要了他的命。

前塵往事都還沒理清,隻見身邊的小廝青竹近身輕聲秉道,“彧少爺,侯爺來看你了。”

若是以前的李彧,對這個父親定是又敬又怨的。在前世他還幼小的時候,他父親蠡吾侯李濟在他心目中,長得好看又很厲害,但他父親對他們母子三人冷漠得很,甚少關心,對主母楊氏苛刻他們母子也不聞不問,長大後他心中一直是存有怨恨的。

但後來在翦除鄧氏一脈勢力時,他竟發現他是他這侯爺父親所生,而另一個父親卻是鄧家家主。那時兩人都已經被他折騰得一死一衰了,知道了那兩人的淵源和分開的原委,李濟以為自己當初生下的是個死胎,鄧家家主就根本不知道有這麼個兒子的存在。時間變長了,事情變複雜了,此時見到李濟,李彧心中生出的情緒一時也複雜了許多,怨也淡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