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上知道了什麼想到了什麼,這些可以家去再細細思量。

林海有二十個上過戰場見過血的家丁拱衛,直到北靜王水溶親自到來,喝退了那一眾“兵痞”老爺,林海的家丁們才緩緩散開,讓自家老爺與北靜王說話。

彼此見禮後,北靜王言簡意賅,“聖上要整兵,從陝西開始,屯田更是重中之重。”

至於更詳細的,要麼去衙門,要麼就去二人的書房繼續說才是。

與北靜王分別,林海繼續帶人巡視周圍田地,因為出了剛才的“岔子”,他微服不成,還招來了本地縣令與一眾胥吏。

有父母官領路也好,林海幹脆走到一處,便請來當地裏長仔細詢問田地產出已經耕種人手的情況。

這位領路的父母官不僅盡職,也挺問心無愧。問出的情況,林海自知已經很接近實情了:這裏民屯和軍屯界限時不時地混亂一回,而耕種的那群人如何跋扈,林海也已經親自領教過了。

不說是否真出什麼事兒,一個陝西都指揮使麾下,負責屯田的官員都能帶人堵截二品布政使……可見一斑。

林海也打定主意,回去得找史鼐聊聊了:當然,他沒有抱怨或者為難的意思,剛剛到任能把基本情況,譬如各個~派~係內成員以及~派~係之間的關係弄清楚已經挺不簡單了。

林海就這麼把幾大邊關附近的土地都轉了一圈,等回到長安城小年都過了。

林海多年為官,當得起清廉愛民四個字,那份功德惠及妻女尚不好說,但護住他自己的小命卻已足夠。

賈敏聽說老爺回來,領著一女三兒一起在大門處迎接:果然,就見下鄉轉了小一個月的林海……都沒瘦,就是因為沒睡好眼圈兒有點黑……

進了家門,林海坐等兒女挨個兒見禮,之後便仰麵一倒,“敏敏,凍死我啦。”陝西還算好一點,甘肅和寧夏的冬天才是真難熬。而且陝西的百姓也能吃得上飯,在大冬天也不至於凍著。

自家過年,賈敏總要比平時要忙碌一點,但要執掌比起下人一大堆,親戚不比下人少的娘家庶務的嫂子們,她還是挺輕鬆的。

反正她把兩個侄兒都弄離了京,兩個哥哥也沒了官職,剩個空架子的國公府,也就隨他們折騰去吧。至於母親……更是看得明白,有孫子在,她也不在意兒子胡鬧。

這一日管事們剛剛離去,賈敏正想歇個午覺,丫頭撩了簾子,外麵一疊聲的“見過姑娘”。

黛玉這天又跟著表哥出門,去那修好水渠的莊子逛了逛:畢竟是自己親自做過的“大事”,她不會這麼快便丟在一邊——借著水渠和新井也許能讓不少百姓吃得飽飯,這的確不算小事。

卻說黛玉笑盈盈地進門,先把手爐遞給了紅紋,自己還搓了搓手,覺得不大涼,才貼到母親身邊,“女兒去瞧了瞧,一切都挺好的。”頓了頓又微微紅了臉,“不瞞母親,女兒見到了北靜王。”

女兒這態度異於往常!她向來不怎麼對男兒多留心。心裏這麼想,賈敏依舊笑容滿麵,“北靜王也是咱家舊識,比旁人親近些也是應該。”

母親的態度頓時讓黛玉輕鬆下來,她想了想才老實道,“北靜王懂得真多。打過招呼,他便在馬車外和表哥便行便聊。女兒頗得啟發,便忍不住向他多請教了幾句。”

女兒愛才……兩輩子都一樣。隻是前世愛寶玉的文采,這輩子就對北靜王的務實感起了興趣。

黛玉又誇了北靜王幾句,才細細說起今日見聞。

等女兒回房,賈敏剛想靜下來思量思量,老爺便裹著身冷氣進門。賈敏直接扔過去兩個手爐,林海抱著手爐嘿嘿直笑。

賈敏笑問,“可有好事?”

“薛桓的調任吏部準了,他……要去跟賈雨村做鄰居。”

賈敏一聽便忍不住讚道:“老爺高明。”

“賈雨村不能如何,卻終究留在那兒煩人。畢竟他是由王子騰舉薦……”林海話鋒一轉,“對了,王子騰一直謀求巡撫之位,如今也得了準信兒,他得了寧夏巡撫。”

賈敏這次真是樂開了:寧夏以前劃在甘肅省內的,但因為西狄時常來犯,為防止~官~兵勾結,陝甘總督權力過大,聖上才把寧夏單獨成省。

相比甘肅和陝西,寧夏麵積廣大,但田地……不多,百姓自然也不多。比起其餘巡撫,這個寧夏巡撫底氣總是略少一點兒的。

沒讓王子騰做陝西或是甘肅巡撫,聖上也是存了防備容家的心思:總督與巡撫一條心,隻要數年經營,不管聖上樂不樂意,這二位就能實際上列土封疆了……

賈敏想到這裏,忽然福至心靈:這一世因為老爺在,“奪”了王子騰許多機緣。

其實是因為有林海時常作比較,王子騰不容易耐下心來搞~政~績,而是把許多精力都放在了鑽營之上。

為了廣撒網多拉人,連賈雨村這等人物,王子騰也一直照拂……賈敏想看好他都難,雖然他的才幹乃是賈王史薛四家這一代之中當之無愧的佼佼者。

感慨少許,賈敏便問,“老爺見過史家表哥了?”史鼐正是陝西都指揮使。

“他正愁無處立威。”

賈敏又笑了,“容家手伸得真長。”

林海笑道:“他是總督,想往指揮使司伸手也是尋常。”

順帶一提,六皇子乃是駐守西北幾大關的邊軍大將軍,邊軍不歸兵部管,也不歸陝甘總督調動,若是尋常的邊軍大將軍則受樞密院節製,至於六皇子……他當然隻需要聽他爹的。如今北靜王也領了個將軍之職,入主邊軍,同時給六皇子做副手。

而都指揮使司上下則屬於守軍,與邊軍不同,他們要聽命於總督巡撫,亦要聽兵部號令。

容敬身為陝甘總督,有六皇子和北靜王聯手坐鎮,再想控製邊軍基本已是空談,但即便如此,陝西甘肅兩省指揮使司十來萬軍士則的確是歸他掌控的。

顯而易見,陝西都指揮使司之中容家的人手不少。將來容敬能控製多少陝西守軍,就看史鼐的本事了。實際上,容老爺真正的“家底兒”和“本錢”都在甘肅。

如今林海已經把賈敏徹底當成了軍師,還是個時不時有高見,又絕不會背叛的寶貝軍師。

他便慨然道:“有珠哥兒和黛玉的賬目做底,若是抓得嚴些,陝西還是能拿出不少糧餉。”

黛玉對水利感興趣,林海樂見其成。就目前來看,黛玉在算學水利農事上還真有天分,年紀這麼點,見解比珠哥兒更勝一籌。

話說,女兒和侄子到自家田莊興修水渠的功夫,這兩個孩子不僅摸清了陝西大致的糧食產量,還有修整水渠需要的時間人手和花費……總之都是些十分靠得住的數據和資料。

靠著這些,林海也就對整個陝西的農事有所了解,明年春耕之後就召集下屬們大興土木,因為有了底,也不擔心下屬貪汙而他一無所知。

總而言之,陝西有兵有糧,縱然容敬和西狄勾結,聯手來攻,陝西腹背受敵也能撐上挺長一段時間。蓋因江南亂局隻怕一兩年內無法完全收場,那麼江南的夏稅秋稅拖延,導致兵餉拖欠也不稀奇,於是大家都得早作準備。

聽說西狄新任大汗上位,正雄心勃勃地想要“搶上一回”。

話說回來了,認定容家要反,還是敏敏說的。林海隻是覺得敏敏說得有理……就算沒有這麼一天,有備無患又有哪裏不好?

卻說這個新年林海是在忙碌中度過,而年後賈珠提前回京準備趕考,而新任陝西巡撫也“姍姍來遲”:又是老麵孔老上司,曾經的浙江巡撫薑大人是也。

原本功成身退,薑大人該進京撈個尚書當當。林海也沒料到,他就從浙江平調到了陝西,但薑大人已經過了六十五,陝西巡撫任滿也該致仕了……老爺子大概是希望在西北搏些功勳,蔭及子孫。

薑大人再見林海,一樣坦誠,“首輔準備致仕。”都是聰明人,忽悠不住,自然就實話實說了。

難怪薑大人會來陝西……隻是次輔和排行第三的閣老都看好太子。這二位一起護佑太子的話,隻怕聖上也頗為“不自在”。

隨著薑大人一起到任的,還有林海在浙江救下的同科施平,以及黛玉的老師方大人……這兩人一個知府,一個縣令,都成了林海的下屬。

方大人,也就是曾經的方解元赴任,自然要帶著家小,黛玉也終於又跟幼時的手帕交重逢……

兩個小姑娘激動得每天見麵……賈敏見這兩個嬌俏的姑娘在自己眼前嘰嘰咕咕,也是賞心悅目:珠哥兒回京,珝哥兒也開蒙正式讀書,黛玉也跟著寂寞了不少。

結果兩個姑娘嘰嘰咕咕了兩天,就一起去長安郊外的莊子踏青去了——自然是經過賈敏同意的,隻是女兒愛往外跑,雖然氣色極好,身材也比前世圓潤了整整一圈兒,賈敏這個當娘的自是樂見其成。

前世女兒就是被憋壞了,憋癡了!

不過老爺開春收到戶部送來的銀子,便帶著一大堆人專銀專用,改進灌溉順便修路去了。老爺公事繁忙,她就把心思多往老爺身上放一放吧……女大不由娘啊,黛玉也無需她仔細照顧了。

話說林家的田莊距離邊軍的軍屯田和民屯田都不大遠——那邊的軍屯有時要由指揮使司負責,有時則是邊軍自己耕種,全看大軍糧食夠不夠吃,以及邊軍戰事忙不忙。

於是她倆時常能遇見前來巡視的邊軍高官和將軍……反正黛玉跟表哥一起出門的時候,就遇見過六皇子與北靜王數次,身邊換了方家姐姐,該遇見的還是會遇見。

黛玉和方家小姑娘迅速習以為常。北靜王因為博學給她留下了個好印象,於是撞見他們也不會特地回避……她哪兒知道人家有好幾次都是為了遇見她,而特地出營的呢。

隻是以前愛頻繁巡視田地的隻北靜王一個,現在嗎……連六皇子也愛“四處走走”,理由是見到翠綠田野心情總是特別的好。

寧王嫡長子尹鴻看在眼裏,嗬嗬一笑:醉翁之意不在酒,你們也就欺負人家小姑娘年紀小。

不過北靜王府和林家……還真是門好親。六皇子這麼多年膝下荒涼,後院也挺空曠……縱然是進士之女,聖上也會指婚的。

卻說從去年年底到開春,賈敏帶著女兒走動時一次都沒見到寶釵:以前六皇子還許寶釵出門透透風呢。

她正遲疑,就聽丫頭來報信兒,“薛家姨太太打發人來,說薛姨娘有喜了。”

薛姨娘說的就是寶釵……難怪寶釵這些日子見不著人。

重生許多年之後的今天,前世那些讓她如鯁在喉的人物,她已經能安然俯視,於是她也越發心平氣和起來。

二嫂王夫人便是其一,她如今連官太太都不算,正為寶玉婚事頭疼不已,賈敏早就不把她放在眼裏了。

卻說薛家來報信兒的婆子進門便恭敬道:“回太太的話,我們姨娘已經有了三個月的身子。我們太太打發老奴前來報喜。”

報喜是真,希望賈敏多看顧一下也是真。不過皇子的後宅……薛姨媽還真高看她,倒是可憐她一派“慈母”之心。

六皇子的府邸離邊軍駐紮的大營極進,賈敏一個布政使夫人除非六皇子召喚,不然她哪裏去得成?

話說回來,其實寶釵過得很不錯。山高皇帝遠,遠離王妃,六皇子在西北的宅子裏她頗為自在,如今又有身孕……在宅子裏真是六皇子第一,她第二。

寶釵輕撫小腹,滿麵微笑:若是一舉得男,六皇子會不會為她請封呢。

六皇子也快三十的人了,隻有一個病歪歪的嫡子,說他不急怎麼可能?!這回雖然是侍妾有孕,孩子的出身差了些,他還是很高興。

除此以外,他見到了一個姑娘,這麼多年了,他頭一次感覺身邊的春風能吹進了他的心坎裏。

至於賈敏,在知道方姑娘見過六皇子之後,早就做好準備:該來的總是會來。

平心而論,為人處世外加~邀~寵,寶釵都不如元春。方姑娘入宮後,那是皇後都要避其鋒芒的帝王心尖子,更別提前世的元春了。

這輩子的寶釵因為父親不曾早逝,眼界稍微寬了些,也如願以償地伺候皇子,但妄想跟方姑娘比……寶釵一定會狠狠摔個跟頭。

即使六皇子與方姑娘現在還隻是打過照麵。

反正一切順其自然,賈敏自認寶釵她真是愛莫能助,再說人家也不需要她多管閑事。

於是這一年裏,林海的精力大半放在了農事上,賈敏除了照顧老爺,也暗中早早背下糧食,為了將來運輸便利,她還買了一支走南闖北,足足有二十輛大車的商隊,以及能在長江上縱橫的小船隊。

話說這一年裏出了件大事,首輔果然致仕:老人家活到七十,位極人臣如今功成身退,至少聖上和那些閣老尚書們都得暗中讚上一句誥命。

首輔回鄉之前,把自己看好的人手都悄悄交給了林海的座師周老大人,至於薑大人這樣的老人,也托周大人照拂一二……雖然稱呼為周老大人,其實他才五十多。

於是周閣老雖然依舊排位最後,但勢力人手卻不比其他幾位差多少。

話說首輔致仕之後,次輔循例成為首輔,而聖上也沒及時遞補一位新的內閣大學士。這個做法,惹得~朝~廷上下議論紛紛。

西南私販鐵礦一案,查來查去查到了五皇子身上……可聖上心腹奏報,五皇子這麼多年沒有太多花銀子的地方,走~私~鐵礦石獲得的巨額銀兩究竟去了哪兒?

又花了小半個月,聖上的心腹來稟報時臉色就頗為蒼白。

聖上見狀,心裏也咯噔一下,他最不願意相信的情況怕是已經成了現實:五皇子背後,真正從私~販~鐵礦之中牟取暴利的是……太子,以及容家。

事關儲君,聖上再次派了兩撥人去西南詳查,結果依舊一樣。

聖上先是暴怒,隨即便是深深的悲哀:沒了孫家這錢罐子,太子就把心思動在這兒了?我一心愛護,居然愛護出了個坦然資敵的太子!

聖上深受打擊,當晚就發起燒來。貴妃守在聖上身邊,守了一整夜。

聖上睜眼便是見到了憔悴的貴妃,聖上此時也有點脆弱,他便問,“深負我望,如之奈何?”

貴妃答道:“先看看是不是有苦衷,若有苦衷不妨罰得輕些。”她心中感慨萬千,終於還是等到了這麼一天!

聖上則心中一動。

容敬在西北紮根多年,如果真與西狄交情不淺,那麼也的確不可輕動。若西狄從甘肅入關,一路襲殺下來,京師威矣。

於是這一年看似風平浪靜地過完了。順便一提,這一年裏,二皇子、五皇子與六皇子,全都得了個兒子。

至於鳳姐兒也在西南,親姑媽薛姨媽的照看下,順利產下一子。

賈璉因為自己被人擄走過,傷好了便跟著大軍~操~練了一陣子,又親自跑去報了仇,如今身上自然帶了幾分殺伐之氣,鳳姐兒得了兒子也不敢在賈璉麵前逞威風。

卻說薛姨媽多年未見,見到賈璉也實在是嚇了一跳。原本也是紈絝的侄女婿變化如此巨大,想起她依舊沒什麼長進的兒子,薛姨媽難免傷心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