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星際中轉站的自動售票機前,尤裏遲遲未能決定目的地。

售票機旁,3d投影的美人魚已將冗長的廣告詞重複了三次。

第四次循環開始,等待許久的排隊者強行壓住不快,催促道:“老兄,這台機器隻賣返程票和帝都直通票,拿不準注意的話,去酒吧喝一杯再來。”

尤裏這才意識到,舉棋不定間,他無意擋了別人的路。

是毫無頭緒地直奔帝都,還是慢慢等暗網積蓄能量,問出更詳細的信息再走,委實難以選擇。

道了聲抱歉,剛到公共區坐下,沉寂數日的暗網,突然借007的口說道:“計劃進展順利。”

與此同時,一張表格在空中投像成形。

表頭寫著入職體檢幾個大字,姓名那一欄,赫然填寫著千狐的名字。

尤裏還不知道千狐已經換了工作,但從之前種種跡像,不難推斷出他與暗網有關。現在的信息,大概是暗網之前設置了主動提取。

正猜測暗網安排千狐去了哪裏,驀地,一行字躍入眼簾:“特殊說明:該員工為克.隆體。考慮到蟲族戰爭後,不少公民罹患戰爭創傷綜合症。當時由聯邦政府特別批推,允許審批合格人員進行克廬重生’,結合該員工年齡,判定克.隆合法,建議予以通過。”

克.隆體。

新星帝國違法的克.隆體。

注視著這個名詞,尤裏呼吸陡然粗重。被無形之手封存的記憶像洪流找到缺口,瞬間決堤而出,帶著無數圖像無數聲音,層層衝刷過大腦神經元。

記憶都回來了,他想起一切。他是帝國的攝政王尤裏西斯·朗費羅,也是帝國最顯貴的囚徒。

不知是沉浸於思緒,還是電力不足,暗網的聲音在白噪音裏忽高忽低,含糊不清:“……你該去帝都,那裏有你想要的東西……地球之行隻是意外……”

是的,的確是個意外。

也許是察覺了他私下的種種小動作,圖靈指派的警衛隊這幾年盯得越來越緊,接見外賓時反而會鬆懈些。畢竟,在聯盟使團麵前派出重重警衛,囚禁似地看管著攝政王,帝國還丟不起那個臉。

確定行程那天起,他就在著手準備離開。

翻找戰爭時期的古舊地圖,意外發現近軌太空站有個被廢棄的蟲洞,他毫不猶豫選擇了那裏做為逃離路線。

如果不出意外,偽裝成一場意外離開後,他將悄悄潛伏在早就準備好的秘密居處。等官方按照自己準備的“遺物”,確認自己已經“死亡”。

之後,圖靈一定會啟動備用計劃,屆時自己正好準備完暗網需要的東西。暗網無孔不入,可以拍下圖靈的所作所為做為證據。

那個野心勃勃卻又謹慎之極的老家夥看過錄像,確認無誤,便會同意與他結盟,成為他的助力。

皇室雖然將決定帝國命運的重型武器牢牢握在手中,但在完全啟動的暗網麵前,武器的重重電子防備屏障就像紙糊一樣,不堪一擊。再加上盟友,他有七成把握能控製大局。

計劃不能說多麼完美,但權衡局麵,推敲再三,考慮到種種因素,這是最好的安排。

可偏偏就出了意外。亞希伯恩·諾思突然在前一夜召他進宮,然後……

想到少年皇帝那天的狂放舉止,尤裏眼神裏帶上濃濃的厭惡,透著些許憐憫。

記起那一夜,也就想通了他這段日子以來的幾點疑惑。比如,為何與葉初初見時完全不受他失控的信息素影響,又比如,為何後來明知要離開,卻還是把持不住。

不過,這些都和目前的事情沒有關係,他不該再浪費時間。

之前趕走尤裏的排隊者,正為該回帝都向父母坦白,還是回暫居地繼續過小日子,同私奔的男友吵得不可開交。

驀地,一隻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伸過來拍了拍他的肩,力道很輕,卻帶著讓人無法抗拒的氣勢:“拿不準注意的話,去酒吧喝一杯再來。”

小情侶呆呆看著去而複返的男子,不知道短短十分鍾內發生了什麼,讓他從迷途旅人陡然變成蓄勢待發的雄獅。

……雖然看表征,這男子是個爬行類與水生類的混合體。

星際船票吐出的瞬間,屏幕晶光閃溢,同時點亮了尤裏眸內暗藏的決心。

是時候從偏差走回正軌了。雖然,這段偏差的日子,他比前生幾十年加起來都要快樂。

*****

“你就這樣甩下金羊羊不管?”

前往星際站的飛速疾馳自動車裏,葉初手掌交攏撐在腦後,占據了大半個座位,大馬金刀的模樣和貌似幽怨的問話形成鮮明反差。

林白熊一開始以為這人識破了自己心思要捉拿歸案,不免驚恐。

現在發現他隻是強行搭車,回答也放鬆了許多:“別說得好像我和他很熟似的,要不是他死纏著我,我根本不會理他。現在我家老頭子來信讓我回去,難道我還要為了他留下來?”

葉初笑咪咪地接道:“對,你是該回去。”

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正琢磨著去了帝都怎麼找戰白熊換些好處,他的孫子就一頭撞進網來,甚至不必給鼻子套環拴繩,就主動熱情地引著他走。

貼心,真是太貼心了。等找到尤裏,得讓他好好學一學這份體貼。

大概是葉初的眼神太過熾烈,沉浸在擺脫傻金羊喜悅中的林白熊不明所以地打了個寒顫。為此擔憂了一路,生怕因為感冒過不了帝都準入檢查那關。

葉初不知道,自己與尤裏乘坐同一天的飛船前往帝都。隻不過,一個在淩晨,一個在傍晚。

經過將近五十個小時的遷躍,飛船終於抵達帝都。林白熊在下船前準備了若幹告別詞,但一句也沒用上。

稀裏糊塗間,葉初坐上了家裏來接他的專車。稀裏糊塗間,葉初和他一起在豪華如城堡的白熊祖宅前下了車。稀裏糊塗間,葉初和他肩並肩坐在昂貴的古董沙發上喝茶。

再稀裏糊塗了一下,林白熊在祖父的怒吼中被趕出房間,站在緊閉的房門外與管家執手相看淚眼。

但屋內並非林白熊臆想中的“巧舌如簧青年花言巧語騙得老幹部心花怒放”。被孫子低估了智商的戰白熊目光陰鷙,“我不知道你在胡言亂語什麼,我要喊警衛了。”

“放輕鬆,放輕鬆。”

葉初又拿出了無往不利的招牌微笑,爽朗而略帶羞澀,“您貴為軍事大臣,學識淵博,不知有沒有聽說過以下理論:這個世界的總能量是相當的。同一刻裏有人出生,便有人死亡。有人得到,便有人失去。”

戰白熊原以為這膽大包天的小子要麼出言威脅,要麼服軟求饒,沒想到卻是這麼個神棍走向,伸向警鈴的手不禁遲疑了一下。

葉初又說道:“如果您不知道這條理論,也不足為奇,因為它隻是猜想,未經證實。不過,我覺得很有道理。”

“哦?”

“如果您讓我消失,宇宙的另一端,某個人即將出現在公眾麵前。虧我還好心勸住他,讓他管好嘴巴,別對人說那些不該說的話。”

說著,葉初在通訊手表上點了幾下,通過攝像頭實時傳輸的影像立即彈了出來。

像素很高,幾乎是還原級別。看著那張熟悉的長方臉,戰白熊眼神更加陰鷙。

影像裏的人是肖獅,那個來自自然聯盟,曾與他接觸過幾次的獅族。

雖然戰白熊自認沒做什麼對不起國家的事,但看肖獅現在五花大綁的狀態,想必不管什麼供詞,隻要葉初高興,都可以借他的嘴捏造出來。

最近借攝政王失蹤的東風,他渾水摸魚黑了小皇帝幾把,小動作玩得開心卻也小心翼翼。如果爆出他與自然聯盟政.府私下來往的事,小皇帝恐怕求之不得。哪怕葉初的證據再假,也會興高采烈地說真真真比珍珠還真,一邊開香檳一邊簽下判他死刑的政令。

所以,結論是,如果這隻貓胃口不大,就盡量滿足他,免得橫生枝節。

雖然說起來容易,但習慣了順風順水的戰白熊還是鬱悶得一口濁氣哽在胸口。

“你想做什麼?”

“一條可以隨時啟用的安全路線,一筆錢,兩個天衣無縫的身份,保證我們平安離開帝都。”葉初說道。

出發前,他把肖獅關在廢棄的霍格補習學校裏,當訛詐的本錢。順手又拿無法破解的老式機器人廢物利用,照顧肖獅飲食,保證人餓不死就好。至於生活質量——一個肉票還敢要求生活質量?逗人玩呢。

他不知道尤裏現在進展到了哪一步。若他不是攝政王,要在短時間內確認這一點想必需要非法手段,闖了禍,正好借戰白熊的勢溜之大吉。

如果他是,那麼接下來的天風海雨,更少不了一條安全退路。

與身家權勢相比,悄悄送兩個通輯犯(待定)離開算不了什麼。

葉初相信戰白熊一定會做出最明智的選擇。

果然,沉吟片刻,戰白熊懸在警鈴按鈕上的手,慢慢按回櫻桃木書桌:“可以,但事後我要那隻獅子死。”

“再說,再說。”

葉初笑得更加爽朗,戰白熊卻隻想狠狠揍爛他的臉。

僵持片刻,最終,他選擇讓步:“你要的東西到這裏去取,我不想再看見你。”

記住他說的那串地址,葉初心滿意足地告辭:“您真是通情達理,令孫也繼承了這份美好品質,讓我深感欣慰。”

步出房門的瞬間,戰白熊的怒吼也跟了出來:“林白熊呢!給我滾進來!”

被點名的某人張大嘴巴,傻兮兮地看著一臉悠然的葉初:“你你你,你跟老爺子說什麼了?”

“放心,你在喵團星座遍地撒網找人419的事,我半個字也沒提起。”葉初誠懇地保證,“至於他為什麼發火,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才怪。

想像著林白熊即將被修理到生活不能自理的熊樣,葉初忍不住吹了聲口哨。

哥是很記仇的人啊,酒吧調.戲之仇,怎能不報。

*****

離開白熊家豪華得不像話的宅邸,葉初來到帝都最繁華的商業街,找了家生活助理專賣店,找到007的同係列產品,假裝試用,實際黑進係統。

他的黑客技術麻麻,好在這世界三百年來科技沒怎麼進步,沿用了老一套源代碼。以前從雇傭軍團技師那裏學到的小手段,就有了用武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