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了徹骨的痛,舍了多少人夢寐以求的東西,便如此也還是常常不得安寧。這條路是難見盡頭的,若沒有冷硬如鐵的心誌,那便是一片令人絕望與瘋狂的死域。
“殿下。”侍衛的聲音打斷了夜天灝的沉思,“淩王的船駕已經到了。”
終於到了,夜天灝起身,快步向外走去。
雨勢已收,天空中陰雲蒙蒙,緩緩隨風而動,江水滔滔,不時拍岸。兩層高的座舟在其他小船中顯得格外醒目,夜天淩正回身親自扶了卿塵下船,輕風颯颯中,一身白衫修挺俊冷。
“四弟!”
夜天淩轉身,攜了妻子上前見過皇兄,夜天灝抬手虛扶了一下:“原以為你們上午便該到了,路上可好?”
夜天淩道:“有勞皇兄惦念,一路順利,隻是卿塵辛苦些。”
卿塵身上搭著件雲色披風,容顏清瘦,烏鬢斜挽,唯一一件水色玉笄襯在發間,周身素淡。她安靜地立在夜天淩身邊,聞言淡淡一笑,卻見皇宗司來人已將孝衣備好奉上。白麻斬榱,按例製母喪子歸,尊禮成服,是要先戴了孝儀才能入天都。
捧著孝儀的內侍趨前跪下,恭請淩王與王妃入孝。夜天淩垂眸看了看:“不必了。”聲音漠然。
皇宗司與禮部的官員在旁聽著,同時一愣,雖說淩王與王妃都是一身白衣,但畢竟不是孝服,於情不符,於禮亦不合。
“殿下……這恐怕……”禮部郎中匡為謹慎地提醒了一聲,被夜天淩抬眼看來,心底微凜,頓住,後半句咽回腹中,便拿眼去看夜天灝。
夜天灝雖心知四弟與蓮貴妃素來隔閡,卻對他這番絕情也著實無言,沉吟一下,對匡為輕輕揮手,命他退下,問夜天淩道:“貴妃娘娘已移靈宣聖宮,四弟是先回府,還是先去宣聖宮?”
夜天淩扭頭看向卿塵,卿塵正自輕浪翻湧的江麵上收回目光,與他略帶關切的眼神微微一觸,說道:“去宣聖宮。”
夜天淩略作思忖,點頭道:“如此便請皇兄與他們先回吧。”
蒼穹低沉,烏雲細密,金瓦連綿的宣聖宮似是隱在輕霧蒙蒙的陰霾中,寂靜而莊穆。
殿前殿後,原本雪壓春庭的梨花早已過了花期,隨著幾日淅淅瀝瀝的雨,滿園凋謝,零落成泥碾作塵,一縷花魂杳然,暗香盈餘。
所有的內侍宮娥都被遣退,越發顯得這宮殿庭院靜悄悄無聲。朱欄撐著飛簷,孤單地伸向灰蒙蒙的天,漢白玉的石階飛雲雕花,被雨水衝洗得分外白亮,看過去,略微有些刺目。
卿塵與夜天淩一同行至殿前,舉步邁上玉階。夜天淩走得極慢,沉默地看著前方,這神情看在剛剛退出去的內侍眼中隻是平靜異常,身不披孝,麵無哀色,唯有無盡冷然。
邁上最後一層台階,夜天淩突然停步不前,卿塵多走了一步,回身看他。隻見他抬手扶著白玉欄杆,站在了大殿門外,猝然閉目。他的手握成拳,狠狠壓在冰冷的玉欄之上,一縷鮮紅的血液很快自他的指間蜿蜒而下,在飛雲繚繞的雕欄上勾勒出一道血痕。
“四哥!”卿塵輕呼一聲,握了他的手迫他鬆開,他掌心是一朵晶瑩的蓮花玉墜,淨白的蓮瓣沾染了血色,帶出妖豔的紅暈,美麗非凡。
卿塵忙自懷中取出絹帕替他包裹傷口,心疼至極,卻又不忍出言責備他。夜天淩一動不動地看著她纖細的手指交錯在絹帕之間,一點刺痛的感覺此時像湧泉噴薄,極快,而又極狠地覆沒了他所有的意識,就連呼吸都覺得困難。
他下意識地握拳,卿塵手指輕輕放入他的掌心,阻止了他的動作。她柔聲道:“四哥,你握著我的手。”
隔著絹帕依然能感到卿塵手心柔和的溫度,夜天淩平複了一下情緒,終於看向她,啞聲道:“清兒,我不進去了,你幫我……把這個蓮花玉墜給母妃。”
卿塵並不反對,徒增傷悲,何苦相見,她將玉蓮花上的血跡仔細擦拭幹淨:“母妃看了會心疼。”
夜天淩緊抿著唇,緩緩轉身,卿塵便獨自往大殿走去。
蓮貴妃的棺柩用的是寒冰玉棺,整塊的寒冰玉石稀世難得,皇族沒有這樣的先例,連當年孝貞皇後大喪也無此殊榮。但是天帝降旨之後,舉朝上下卻竟無人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