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有時候。
葉喬出神了很久,過意不去地向陸卿搖了搖頭。
陸卿耐心地換一種說法:“或者你試試不要看我的臉,把我替代成別人?”
這個方法可以一試。葉喬再度開拍的時候,在抬起頭麵對鏡頭的那一瞬,腦海裏閃過無數張臉,每一張都很模糊,仿佛虛無之海。她的世界裏,可以依賴的人好像一片空白。最後,有一個人猝不及防地闖入她的視線,與她纏綿。一切都在數秒之間,連她自己都不清楚是怎麼過的這條。
場務移走記錄板的一瞬,陸卿鬆了一口氣,讚許道:“像這樣就很好。”
葉喬難得在拍完一場後走到顧晉身邊,去看監視器裏的回放。
她扮演的陸知瑤,雖然滿身泥濘臉頰髒汙,但是眼睛清澈動人,淚水在一雙精致的眼睛裏打轉,蓄滿的都是她源自心底的依賴與委屈,隔著屏幕都能感受到她對眼前人百分百的信賴。仿佛隻要有這份愛意在,便能從無可饒恕的罪孽裏,淘出赤誠金砂。
葉喬覺得這樣的她有點陌生。
顧晉用冷靜的眼光評判:“感情很飽滿,不過放在這裏有些過頭。處理的時候可以稍微收一點。”
葉喬搖頭反駁他:“你不理解陸知瑤。”
顧晉怔了怔,扭頭看她。葉喬的眼睛沒從屏幕上離開,悲憫,語氣裏卻已有了淡漠,說:“她再聰明再狡猾,也隻有十幾歲。”
顧晉默然,張口又想說什麼,可她已經起身,隻留給他一截寒月清輝的背影。
葉喬回化妝棚卸淨戲妝,聽到休息區傳來聲聲朗笑,問申婷:“出什麼事了嗎?”
申婷剛從那頭過來,說:“副導演說今天有郵差過來,問大家是不是都沒有信號,可以寫封家書回去。”她捂著嘴笑,“做場務的小張好搞笑,說要寄一封劇組失蹤人員明細回家,我們要是就此銷聲匿跡了就按這個申請體恤金。”
末了總結一句:“真是個個被這邊的信號逼瘋了!”
葉喬說:“這邊的人文化普及程度都不高,會有人寫信嗎?”
申婷想了想說:“這邊因為出過我們這部電影的原型,上過新聞,有鄉村老師來支教。有個老師家裏挺浪漫的,丈夫定期給她寄封信來。定時定點,郵差都習慣了。”
葉喬忽地聯想到網上挺火的詩句,木心先生的《從前慢》,“從前的日色變得慢,車,馬,郵件都慢,一生隻夠愛一個人。”這個支教老師的丈夫,是一個很浪漫的人。
她想起昨夜電話裏得知的消息,臨時起意,問:“能不能寄信出去?”
申婷意外道:“喬姐,你真要寄信呀?”
葉喬點頭。
倒也不是信,隻是一片葉子。扁扁的夾在信封裏,沒有隻言片語。葉喬在信封上寫好地址,遞給申婷。
申婷讚了幾句她的字好看,說:“回頭跟公司說說。現在都興走才女路線,讓宣傳部門包裝一下,加入方正字庫什麼的,夠小粉絲崇拜好一陣。”
葉喬卻關心:“大概多久能寄到?”
“挺快的吧,這都是我們直接送去鎮上寄的。不要看這裏偏僻,你放心,全國的郵政都是差不多的慢,不出一個禮拜總能寄到。”申婷吐槽完,低頭瞥到一眼信封上的字,印象裏葉喬好像就住在上麵寫的小區,“欸?喬姐,這不是你家地址麼?”
葉喬說:“不是。”
“喔……是鄰居呀。”
葉喬被她言中,平平淡淡地接了一句:“嗯。他生日。”
“是賀禮啊?”申婷張了嘴合不攏。哪有人送賀禮是隨便摘片葉子的?文藝青年的送禮方式也太獨辟蹊徑了……
“對。”葉喬笑笑,檢查了封口,拍拍申婷的肩,說,“去吧,小鴿子。”
申婷跟了她這麼久,都從沒見過她心情好成這樣的時候,眉眼都融了幾重笑意。
那是一片喬木的葉子。
白樺,像所有喬木一般蔥蘢高大,樹皮卻潔白光滑,像木中的美人,卻有著極為驚人的生命力。一片森林在被大火焚毀之後,首先生長出來的,常常便是白樺。
它的葉子很厚,呈三角形。這一片略有些畸形地彎,遠看便是一顆心。
葉喬回憶那個在麵對鏡頭時突然闖入她腦海的身影,等到申婷走得沒影了,才恍然發覺,這封信的含義,比她想象中更深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