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鷹跟著小沙彌轉進後堂。智真長老的屋子緊挨著方丈的，坐北朝南，極為素雅。小沙彌把黑鷹引導此處，雙手合十對黑鷹道：“就是這裏了，施主請自便。”說完便又去掃地了。黑鷹雙手合十，對小沙彌還禮以示感謝。
黑鷹進到房裏，隻見屋內燒著熏香，智真長老禪床上，雙眼微閉，一噠一噠地敲著木魚念經。黑鷹敲了敲門，道：“黑鷹見過師叔。”木魚聲戛然而止，智真慢慢睜開雙眼，看了看黑鷹，目光變得柔和，道：“自從上次一別，你長大了許多。越發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兒了。”黑鷹道：“師叔過獎了。”智真擺擺手道：“我不配做你的師叔，你也不必這麼叫我。從我殺死師兄的一刻起，我就再也不是鷹爪門的人了。”黑鷹扶住門，在木門上抓出了五道指印，好像十分痛苦，道：“你不要提這件事，一想起往事，我就忍不住想殺了你。”智真道：“你想殺我報仇，隨時都可以來取我性命。”黑鷹克製著自己道：“師傅彌留之際，曾隊我說與你的比武是一生中最痛快的一戰，他絕不後悔死在你手裏，更是讓我發誓不許找你報仇。”智真道：“既不為報仇，你又何苦來尋我？”
黑鷹背過身去，望向門外，努力讓自己保持平靜，道：“大明已是病入膏肓，你可知否？”智真道：“修行中人不管塵世中事。”黑鷹道：“我問的不是智真長老，我問的是當年的水師先鋒。”
智真長老渾身一顫，回想起自己年青時的模樣。那時還是萬曆年間，倭首豐臣秀吉身死，大明水師趁機大舉進攻倭寇。
智真是當時的水軍先鋒，奉命率三百艘戰船攻打蔚山。而蔚山有敵軍三萬人，戰船一千艘，兵力懸殊。智真還清楚地記得，當時海麵上炮聲震天，弓箭貼著頭皮飛過，戰船一艘一艘地沉沒。兩軍相接，兵刃相交，人的喊殺聲，呻吟聲不絕於耳。智真帶著一百名精銳，跳上敵方主艦，麵對著數百名武藝高超的倭寇，這五十人奮勇殺敵，終於活捉了敵方主將。可這一百人裏隻有二十人活了下來，且全部帶傷。終於在血戰三天三夜後，智真的水師大獲全勝，並且斬首一萬八千餘，擊沉敵船五百餘。
黑鷹道：“想想你當年為了大明出生入死，何等威風，現在卻為了逃避過錯，躲在這裏，一遍一遍地念往生咒。真不知道師傅在天有靈，看到你現在這個模樣，會氣成什麼樣子。”“夠了，”智真猛地一掌擊向牆壁，整個屋子都因為力道在搖晃，房頂的灰塵大把大把地撒在兩人頭頂，智真咆哮道，“你住口，你根本什麼都不懂，我早已不欠大明什麼了。”智真雙手抱頭，把頭埋在胸前，道：“這些年你知道我過得什麼日子，每天我一閉眼就看見，手裏的刀插在師兄身前。血，到處都是血，根本止不住的血。我真後悔當時和師兄爭天下第一的位置。我贏了，那又怎麼樣呢？我每天都活在悔恨和自責中。我多麼希望你今天是來殺我的，幫我結束這一切噩夢，還我一個清靜。”
黑鷹道：“師傅從來沒有怪過你，相反你超越了他，他還為你高興。他走的時候很安詳，臉上帶著笑容。他希望這件事不要影響到你，他說你還有大好的未來。”“滾，”智真憤怒地打斷黑鷹。黑鷹道：“我希望你能自己走出陰影。”黑鷹邁開步子，離開了禪房，回頭又對著屋裏喊道：“大明水師缺一個都督，你要是有意，來江南總兵府上找我。還有師傅雖然原諒了你，但我依舊是恨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