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融走出府院的時候還未到正午,門口烏鴉鴉的已經聚了一大片人頭。人頭中間還矜持地點綴了零星幾個涼棚。

她頂著眾人火辣辣的視線艱難前行,沒走幾步就被早候在一邊的三元拉著往其中一個略小涼棚趕。

涼棚裏侯著的是這個身體的大伯娘,一看見三元和她背後的王融,就揪著手帕連聲問,“難不難,難不難?這次府試的題出得難不難?”跟現代的考生家長沒什麼兩樣。

王融體諒她的心情,老老實實地回答,“題目大多都是夫子課上講過的,但又有差別,比平時的題要難……”看到大伯娘一臉要暈厥的架勢,連忙補充道,“對我來說是難了些,對慧姐姐來說定是不難的。”

大伯娘的臉色總算是好了點,心裏有了底總算是想起要慰問下麵前的侄女了,“你怎的出來這般早?題可都答完了?檢查過一遍沒有?”

王融心裏感歎考試真乃溝通古今的橋梁,這考後三問到哪裏都是避免不了了。遂如實回答,“我把會做的題都寫上了,餘下的再看幾百遍還是不會的,不如早早交了答卷為好。”

王融說的誠懇,她來到這個朝代不過三月有餘。從最初的膽戰心驚,到慢慢了解這個時代,還沒從這個時代完全迥異的文字打擊中接受自己是個文盲的事實,就被淚眼婆娑的本尊娘趕去了學堂;等她好不容易偷偷摸摸認了幾個字,還沒沾沾自喜一把,又被本尊的奶奶同其他堂兄弟姐妹一道打包來參加府試了。

她說再看幾百遍還是不會的,也並不是誇張。連題目在講什麼都不知道,你能答出來看看?她能有幸避免交白卷的命運,還是托了幾道幾何證明題的福。

大伯娘聞言也並不感到意外。王融才學平平,從前在族學的旬考中排名也是從後頭往前數的。再加上數月前還生了場大病,醒過來之後人就越發不濟了,聽說連握筆都成問題。這次要不是三弟妹哭著求了老祖宗,他們原本也沒準備讓王融參加府試。但王融既然也下場了,她這個作大伯娘的就算心裏再怎麼不當回事,麵子上也要周全。所以她喚人端盆打水,張羅吃食,驚動了不少前來探聽消息的人。

王融含著酥脆骨啃的時候,就聽到涼棚外大伯娘細細碎碎的聲音傳來,“說是題有些難度,我家六娘子都沒答完就出來了……”緊接著就傳來一兩聲驚呼,再然後是大伯娘輕聲的安慰,“對六娘子來說是難了點,你家大郎向來是優等,當是不成問題的……”

王融看了眼身邊略顯尷尬的小丫鬟,繼續啃手裏的酥脆骨。

少頃,外頭的喧嘩聲響了起來,不一會,一隊花紅柳綠的少男少女就被人簇擁著往涼棚方向走來。前麵打頭的是個十二三歲的少女,五官秀麗,穿了件貼身的紅襖裙,正和身邊的少年爭論著什麼,一臉的激動;那少年邊走邊翻書,似乎是想從書中得到支持自己的論據。

王融差點就給他們跪了:馬蛋,這不是造成萬千考生沉重心理負擔的“對答案”又是啥?沒看到你們身邊的小夥伴都快哭了麼?

王融不是土著,也怕被人看出不同來,是以平日裏除了非去不可的族學,她是哪兒都不去的。隊伍裏絕大多數的人對她都是生麵孔。本尊王融卻是認識這幫人的。於是她扯了扯三元的袖子,讓她先指認一番,省的到時候丟醜。

三元在三房當值,對王融病後不認人的毛病早就習以為常。遂輕聲為她解答,“為首穿紅裙的是陳家的二姑娘陳怡君,就是出過禮部尚書的那一家。她旁邊的是她的表兄,自幼附學在陳家的……”

王融聽過陳家族學,在當地類似於私立重點中學。一般有點關係,門路的人家都想把子弟塞進去附學。本尊她娘當初也打著這個主意,當然最後也沒成,所以王融讀的還是王家族學。大伯家的一雙兒女,王沛王慧倒是在陳家附學。

等以陳怡君為首的陳家人消失在最大的涼棚裏,隊伍裏剩下的少年男女就是附學的各家子弟了。王融就在其中看到了王慧,臉色不是很好的樣子。

這個朝代對做學問有很高的追求,科舉取仕的體製已趨於成熟。無論是官商子弟,亦或平民百姓,凡是要尋個出身,出人頭地的,都免不了進學,參加府試。府試取中的,則可以到府學進修,人稱“府學生”。府學生可免兵役,從府學領取月俸。也是出仕要求的最低“學曆”。一般府衙內的文書,秘書處都聘用的府學生。

像王慧的胞兄王沛就是阜陽府的府學生,吃住都在阜陽府,每歲還能領回一鬥的粳米。在長輩麵前也很有體麵。遇到跟他有關的事情,也會先聽取他的意見,把他當個獨立的對象看待。

王融第一次聽說的時候就很羨慕,詳細了解了所謂的府試之後心裏就有點平衡了。——她所處的這個朝代在隋朝之後拐了個大彎,大唐還是大唐,上位的卻不是高祖李淵,而是一個名叫李時光的人。他即位後大力發展了科舉製,幾屆之後,列席朝會的官員泰半都是科考選□□的,其中不伐女官的身影。如此上行下效,大唐子弟不論出身,性別,均投入到滾滾科考的浪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