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鳥 楔子&夜吟應覺月光寒
楔子《無題》李商隱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
曉鏡但愁雲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
彭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
夜吟應覺月光寒
門前的那株合歡樹,在月光中靜靜的默立。
合昏尚知時,鴛鴦不獨宿。
合歡,即合昏。這是一種守時守信的花兒,白天的時候,陽光一照,層排的葉子,青綠色的脈絡就舒展開來,也會開出層層疊疊,銀針緊蹙一樣的柔軟粉色花朵。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花,那一簇簇的,不像是花瓣,倒像是花蕊。一旦太陽下山了,它的葉子,花朵就悄悄閉合,連葉片上的綠色枝脈都抱合了,像一個孤獨的少女,在寒冷的夜裏,抱緊了自己的膝蓋,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料峭的春風裏,如水的月光下,那株近乎合抱的合歡樹,也在微微顫抖著。
“吱呀”一聲,有人推開有些腐壞的木頭窗子,俯身在窗台上,靜靜的看著院子裏的那一樹顫抖。寒風一陣,樹上就簌簌響動著,抖落下一樹的粉紅花雨來。
不是滿月,殘鉤一樣的吊在天空一角,無雲無星。
忽而,影影綽綽的月亮裏,就漸漸飛近了一個模糊的影子。朦朧而寬廣的影子,似乎有著兩雙翅膀扇動著,滑翔一樣的,朝著這個有些破舊的小院飛過來。
倚窗望著的那一襲揉藍衫子,陡然就起了身,目不轉睛的盯著飛近的,似乎大鳥一樣的東西。
飛近了,逆著月光,揉藍色衫子的男子依舊不能將那巨鳥一樣的東西看個分明,卻隻是模模糊糊的覺得,那飛近的東西,分明有著女子妙曼的身形。
飄逸如羽的衣衫,輕柔如雲的飄帶,滿身的環佩叮當。那天女一樣的女子,卻長著兩雙淡青色的羽翼,展開來足有一丈多長。扇動著,攪起空中的飛霧流花,夾雜著馥鬱的香氣,朝著這個小院席卷而來。
空中,似乎有看不見的流霜微塵,模糊了揉藍衫子男子的眼睛,男子輕輕的揉著眼,卻依舊一瞬不瞬的看著那一襲天衣飄然而下。
唯一能確定的是,那一襲天衣,的確是衝著他的院子而來的。
已經近在咫尺了,巨大的羽翼一拍之下,忽而就是一收,天女一樣的人,就輕巧點足,落在了院子裏的一樹落寞上。
跣足白弱的如同冰雪,似乎是冷玉雕琢而成,經不起絲毫的風雨觸碰。跣足的足踝上帶一串細小瑣碎的銀環鈴鐺,這一點足而落,便響起一片細碎的叮當聲。
合歡樹枝被那女子點的微微一顫,遍灑下一片輕柔的粉紅。被料峭的寒風一送,便紛紛揚揚的灑滿了女子巨大收攏的羽翼,輕薄如紗的天衣,消瘦伶仃的肩膀。
院子裏依窗而站的男子似是看呆了,怔怔得抬著頭,看那張冰肌玉膚,被月光點亮的頰子——那是一個出奇美麗的女子,冷峭的眉眼,冰般薄弱的唇,雪堆一樣的鼻子,眶子裏的那雙眼睛,是透徹的白和深邃的黑,分明流轉。
頭上,頸子上,手腕上,腰間,腳腕上的環佩細碎,即使女子不動,也能叮叮*的自然搖曳出一種風姿來。
落在合歡樹上,天女一樣的女子,忽而就伸出兩節雪藕一樣的胳膊,卻吐氣揚聲,說出如此冷冷的一段話來。
“‘彭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冷快晴,我來為你引路了!”
說著,天仙一樣的女子仰頸,喉頭一動,發出第一個清越的音來!
那一個音清脆貫耳,有極大的穿透力,能穿越千裏萬裏的流光花雨,峭風晚照。隨著那個音一出,月光便是一滯,晚風便是一停,譙樓的鼓聲也遙遠了,一切都恍惚的不真實。
緊接著,接二連三的,女子雙手交握在胸口,天籟一樣的聲音,便從喉嚨裏流淌而出,激揚不斷的攀升,直到九霄雲外!女子唱的不是歌,而是一些清脆利落的音符,一字一字的緩緩吐出,倒像是百鳥朝鳳時的啁啾,天上殿前的弦樂。
然而,那清越的聲音裏,卻夾雜著無盡的悲憤,那是一種極端的悲憤,宛如杜鵑啼血一樣,每一字,每一頓,都是女子心頭的一口血!
似乎,從那清越悲揚的調子裏聽出了什麼,冷快晴的身子就是不可遏止的一顫,忽而就奪門而出,一口氣衝到那合歡樹下,仰頸,焦急的望著枝頭上停棲的天衣少女。
“別唱了,快停下!”樹下的男子焦急,用力的揪緊了那一身揉藍衫子,急忙出聲提醒。那歌聲裏似乎夾雜著絕望與堅決,有一種同歸於盡的愴然。
“求你別唱了!”樹下的男子越發焦急,上前去,雙手扶著那合歡樹的樹幹,卻痙攣般的蜷起手指,在那樹皮上留下了一道道觸目驚心的指甲印子。
天衣少女卻沒有要停的意思,忽而揚聲,發出一連串更為高利的音來,那一串聲音已經近乎淒厲,狂風暴雨似的席卷而去,在空曠的院落上空,高高低低的起了一連片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