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液池邊。姚表取了衣服和水壺回來,卻不見了沈若寥的影。他奇怪地四處看了看。寥兒身上還有傷,不可能走遠。周圍見不到人影。他擴大範圍,走了一圈,一直走到禦苑邊上,仍然見不到人影。
不對啊。難道自己回去了?他一個人能走得了那麼遠麼?
姚表搖了搖頭,掉頭向南,過了太液橋,一路走回世子殿來,卻並沒有看到沈若寥的影。他回到了世子殿中,暗自祈禱沈若寥已經在殿中。他卻隻看到了世子、道衍和袁珙。
“寥兒呢?”姚表張口便問。
三人麵麵相覷。朱高熾搖了搖頭。
“沒有見到。”
袁珙問道:“不是和你在一起呢嗎?”
姚表心裏猛地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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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液池北側石橋。朱高燧從橋下鑽了出來,四處望了望。沒有人。他暗自得意,在水邊蹲了下來,洗掉手上、護腕上和馬靴上的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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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殿中,袁珙、道衍兩個人已經快按不住姚表。
“樹德,已經派人到處去尋找了,你再耐心等一會兒,馬上就會有消息。”
姚表著急上火地說道:“禦苑和興聖宮已經回報了,世子殿周圍我們都找了,太液池附近我自己也找過了,什麼也沒有啊。”
“他肯定不會進內宮。”道衍說道。
朱高熾這時衝進殿中來,滿頭大汗,滿臉凝重。
“承天門附近找過了,也不見人影。四麵城門守衛都不曾見過沈若寥出城。”
袁珙問道:“會不會在太液池中心島上?”
朱高熾道:“我再去找。”轉身又衝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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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黑暗不透光,陰冷潮濕,還可以聽到偶爾的滲水聲,一滴一滴從上方不知何處墜落下來。
地道很大很密,遍布整個王宮地下,大殿、正殿、內宮、禦苑、太液池、興聖宮、世子殿、隆福宮皆有入口,盤根錯節,延伸到宮城之外,最遠的出口則一直延伸到北平城外。一切都是為了以防萬一,王宮內的人可以順利出逃,不僅逃出王宮,甚至逃出北平。一切都是為了掩人耳目,可從外麵偷偷運入違禁兵馬,特別是從北平城外。
沈若寥不知道按地麵位置算,自己現在究竟在什麼地方,王宮裏,還是已經出了王宮,甚或已經出了北平。他隻覺得寒冷,冰冷的濕氣尖刀一樣從各處的傷口向裏剜,從全身的關節向裏鑽。一切又好像回到了六年前,他遍體鱗傷,被何愉扔到了冰天雪地的暗房裏,驚恐而絕望地等待明天的死刑;一切仿佛又回到了童年,他犯了錯,被父親一頓皮鞭,關在那個恐怖的暗房裏,饑餓,寒冷,害怕,孤獨。
疼痛,渾身上下撕裂的疼痛。飛日一劍接一劍地劈下,他無心躲,無心反抗,因為那是燕王,因為他執意尋求一死;拳腳一下接一下地砸落,他無力躲,無力反抗,因為那是朱高燧,因為他注定有此報應。一切比當時更加痛苦,比曾經更加恐怖和絕望。沒有人能聽見,也永遠不會有人知道,他在這裏。王爺起兵之後,這地道便不再用,才有了此刻的空空蕩蕩,黴苔遍布。他隻能孤獨地關在這地道裏,黑暗無光的地下,誰又知道和地獄相距多遠,直到他慢慢地死去,化作一堆腐爛的白骨。
疼痛持續大作,沈若寥隻聽到自己絕望的喘息和呻吟,在地道中來回激蕩回響,直到死去。漸漸地他不再出聲,意識也模糊起來;恍惚中遙遠的聲音隱隱約約傳來,突然暗房的門被打開,父親提著燈走了進來,那燈光一如既往刺得他睜不開眼,他卻依舊能看到門外大雪紛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