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白澤(1)(1 / 2)

圍繞在我四周的空氣散發著溫暖而幹燥的馨香,周身仿佛被最輕薄的雲霧托著,金黃的光線透過眼簾,在我的瞳仁上投下一片模糊的紅光。一種奇妙的感覺如無聲的藤蔓纏在我的四肢百骸中蔓延,那是一種無與倫比的真實感,絲緞摩擦著皮膚冰涼柔滑的觸感、清風拂過眉梢似有似無的戰栗、散發著林木芬芳的香氣順著鼻腔流入身體。這壓倒性的奇妙感覺將我從最深沉的睡眠中一點點拖曳出來。我想嬰孩們一點一點離開母親的子宮時,大概就是這種感覺。

恍如重生。

我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一張由古老的樹枝編織而成的大床上。這是一間充滿著自然氣息的華美房間,牆壁上密布粗細不同的藤蔓,薔薇花從頭頂上垂掛下來。陽光從一扇琉璃窗透射進來,在地麵上灑下幻彩紛呈的圖案。

我遲疑了一下,緩緩坐起身,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穿著與平日不同的絲綢衣服,蓋著刺繡著纏枝蓮花的錦被。略微有些蒼白的皮膚看上去跟往日有些不同,那種微妙的更為真實厚重的存在感,令我隱隱生出幾分恐懼。

我的本體呢?

我的本體不在這裏,而且……我竟然完全感覺不到本體的存在……

我猛地掀開被子下床,但是腿一軟,竟然就這樣摔倒在柔軟的羊毛地毯上。我詫異地看著我的雙腿,仿佛它們並不屬於我一樣……

為何我的身體……給我感覺這麼陌生?

我跌跌撞撞扶著那巨樹的根部製成的圓桌站起來,期間碰倒了桌上的水罐花瓶,陶器碎裂的聲音十分刺耳,令我有些暈眩。我扶著梳妝台站穩身體,銅鏡裏映出的明明是我自己的麵容,但不知為何,就是覺得不對勁……

整個人都不對勁……

暮然間,昏迷中一段占據了我夢境的漫長記憶闖入了我的腦海。我打了一個冷戰,不祥的預感呼嘯著向我襲來。我搖搖晃晃向大門走去,想要喊叫,但是喉嚨幹澀嘶啞,隻能喊出連我自己都難以辨識的音符。

“有……有人嗎……“

我的手剛剛碰到門扉,那扇門忽然向後打開了。我落入一個寬厚的懷抱中。

“鴉九……”

抬起頭,看到的不是主人,而是殷扶疏關切的黑瞳。

我死死抓著他的衣襟,“主人……”為什麼我沒死?為什麼我會在這裏?主人呢?

殷扶疏忽然一把將我抱起,徑直穿過房間,小心翼翼地將我放在床上。他低聲說,“你的身體需要休息。其他的事,先不要多想。”

我仍然死死抓著他的袖子,用力咳嗽了一聲,才用比較清楚的聲音問,“不……告訴我……主人呢?”

他見我不肯放手,不著痕跡地歎息一聲,坐在床榻邊,用魔魅的眼瞳深深看入我的眼中。他握住我的手,低聲說,“你的白澤之魂覺醒,盛文修用了轉生術……你現在……已經不再是劍靈了。”

轉生術……

熟悉的字眼……

喬嘉樹曾說,他身邊那條深愛著他,視他如生命的青蛇也用過這個法術換來他的死而複生。施術者魂飛魄散,不得超生。

我想起來他傳入我腦海中那漫長如一生的記憶,那是他對我的告別。他說他一直愛著我,即使他一直說不出口。

他還要我釋懷,要我忘了他,代替他活下去……

心口一陣劇烈絞痛,我一俯身,嘔出一口血來。在殷扶疏焦急的呼喚中,我再一次陷入昏迷。

這一切是噩夢,一定是的。隻要我睡去,再醒來,一切就都變回原樣了。

這一睡,就是三天三夜。再次醒來的時候,殷扶疏竟然還守在我身旁。他就趴在我臉頰邊,身體靠著床榻,沉沉睡著。眼睛下又一片陰影,看起來略顯憔悴。

窗外是濃濃的月光,化作一汪淺藍色的水搖晃在空氣裏,就像那在深海中與我初遇的月光一樣迷蒙聖潔。我伸手觸摸那月光,仿佛是在觸摸幻夢中我一次又一次呼喚的麵容,可什麼也抓不住。

“你醒了。”

我垂下頭,殷扶疏有些緊張的望著我,“身體如何?有沒有覺得哪裏不舒服?”

我捂著胸口,皺眉道,“心口好疼……有沒有什麼辦法停下來?”

他沉默了,坐在床上,輕輕環住我的身體。我身上控製不住的發抖,明明沒有覺得冷,還是宛如被拋入極地寒冰中的稚兒一樣戰栗著。我問他,“主人可有屍體留下麼?”

殷扶疏緩緩搖了下頭,“轉生術……是不可能有屍體留下的……”

“難道什麼也不剩了麼?”我茫然地看著虛空中的某一點。

他沒有回答。

主人沒有了。徹徹底底沒有了。在這個世界上,不管我走到天涯海角,不管我穿越多少宇宙,都找不到他了。

那我為何還留在世上呢?

這個念頭一來,就再也壓製不住。這一次真的好痛啊,比五百年前那次還要痛,痛得我好像馬上讓一切停止。主人,為什麼你不懂,我不怕死呢?

我怕的是被你留下啊……

看著我的樣子,殷扶疏眼睛裏也蓄上一層晶瑩。他緊緊地攬著我的身體,低聲在我耳邊呢喃,“鴉九,不要想一些傻事……你的命是他給你的,他用自己的生命給了你世間唯一的結合了人和妖之能力的身體,你難道要白白丟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