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個八月十五,缺了一口的月亮掛在星瑩滿天的夜空當中,金黃潤白的光從破了個洞的窗柩中浸進來,在人臉上潤成一片起伏有致的連綿。
映著明潤月光的暗室中,立著一個十字的結實木刑架,木架已有些年頭,錯綜的紋路上劈起條條的木刺,紮在後背的肉裏有種說不上的異樣,並不是疼,而是微微的癢。
木架上,粗重的鼻息與光裸的上身交織出一種慘淡的頹靡……
漆黑的地牢會顯得月光過於刺眼,廿七垂著腦袋,闔著雙目。直到身後幾聲雜亂的腳步聲緩緩靠近,鑰匙與鐵鏈清脆的碰響,他便知道,那些人又吃飽喝足,來玩耍新到手的玩意了。
不過這新鮮玩意兒,就是他廿七罷了。
獄卒踩著厚重的步子走到鎖著廿七的刑架前,解下了腰上纏繞的硬蛇皮鞭。
廿七睜了睜眼,看到麵前這尖嘴猴腮的獄卒沉吸了一口氣,抖了抖手裏的蛇鞭,手臂一樣嗖一聲劈了下來。這種鞭子廿七熟悉的很,撿最壯的毒蟒上最堅硬的鱗片,拿刀活生生的剔下來,蛇皮縷芯鱗做衣,倒著使勁抽,抽下一片肉來也不是什麼難事。
可見這人雖然拿著足以幾下便能抽死人的利器,卻全然不得要領,落在身上疼則疼矣,卻起不到什麼震懾的作用。
在公子府裏訓練時受的,都遠遠比這厲害的多。
廿七挨了這一鞭,獄卒才慢悠悠的說話,“小雜種,到底說不說是誰指使你來的?”
廿七看著他手裏的蛇鱗鞭,吞了口唾液潤了下嗓子,道:“兩寸……”
“你小子說什麼?”獄卒聽他終於肯開口,略有欣喜地湊上前去,“是誰?!再說一次!”
“鞭子……你得再往下握兩寸,”廿七道,“用腕力,不是臂力。”
“……”
牢中一陣靜謐。獄卒忍了一口氣,兩隻眼睛攪在一起盯著他打量,喝過了酒的熏氣都能從那微紅的眼睛裏透出來,片刻過後,對方忽然乍跳起來捏著廿七的下巴迫他張開了嘴,把手裏尺長的鞭柄捅了大半進去,留著長長一段黑白交錯的蛇鱗垂下去,像極了地溝裏肮髒四竄的耗子尾巴。
“哈哈哈哈哈!”獄卒大笑起來,取下牆上掛著的普通長鞭,在手裏掂了幾下便毫不留情的招呼了上去,“耗子一樣的賤貨,到底招不招!”
長鞭再普通也禁不住這樣密集的抽打,廿七身子微微的發顫,喉嚨被抵著痛苦的低呃。
“到底——呼……招不招!”獄卒打的累了,停下歇口氣。
廿七咽下喉中的一口甜腥,轉頭望著狹小窗口外半輪白月。
獄卒氣的發癲,丟下長鞭跑出了牢房,幾步再回來時,手裏攥著一柄燒的通紅發亮的蹄形烙鐵,在微冷的空氣裏呲呲的冒著白氣。他將烙鐵舉在廿七的麵前,惡狠狠的說,“想試試?”
烙鐵極近,幾乎就在廿七的麵前,熾熱的溫度迎麵撲來。他可以想象,這刑具烙在身上會是怎樣一副景象,疼痛、灼熱,將皮膚燒焦甚至血都不會流。而他眨眨眼,滿不在乎的哼了一聲。
“你——!”
“住手。”牢門處又傳來另外的聲音,輕柔而且溫潤,像月光。
獄卒一僵,頓時諂笑躬身往前迎去,“王爺,這地方這麼髒,您怎麼來了?審問犯人的事兒交給小的們就行了。”
安王皺眉看過獄卒手裏的通紅烙鐵,揮袖讓他退了出去,才慢慢踱到了廿七的麵前,上下看了看他身上橫錯交雜的鮮紅鞭痕,動作輕緩地拔出了他喉裏的鞭柄扔在地上,問了句:“好?”
廿七咳出了一口血沫,也不答,隻轉過頭來看著他右手上纏繞的白色繃帶,手背的薄處還洇出了點點紅星,那是前不久安王府的壽宴上,他奉命去刺殺時親手劃的。可惜對方救援太快,那一刀都沒能劃斷安王的手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