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日梅花放
十年後。
西楚的冬日一貫寒冷,相較於南詔的薄涼與北齊的大風大雪,他有的,是陰冷潮濕,隻一出門,就感覺凍到了骨子裏。
身體好的人尚且感到不適,若身體不好,又並非從小就住在西楚,隻會感覺更加的難受。
家中公子怕冷,小廝一早便是吩咐人多燃些炭火,讓清晨已經降溫的房間變得更加暖和起來,隻等公子起身,不會那般難受。
饒是如此,待看到公子有些微冷的瑟縮一下,他仍是十分懊惱自責,“怪我,明知道降溫,還是讓房間更加暖和一些的。”
一身白衣的公子清淡如雪,他含笑言道:“何必自責?如今這室內的溫度比夏天尚且不差。是我身體不好,與你並無什麼關係,不要自責。”
說起這個,小廝更加難受。
“若不是我沒有照顧好公子,公子哪裏會跌落懸崖,夫人在世的時候交代過,要好生的照顧公子。可是我竟是讓公子遭遇了那樣的惡事,都是我,都是我不好。”小廝十分的內疚,倒是白衣公子無所謂的笑,言道:“倒並沒有什麼,你不能左右事情的發展,一切都隻是命運,而且我現在也沒有什麼不好。行了,不要說這些了,南詔今日出使我國,信陵君邀了我過府一敘,頗為急切。”
小廝立時,“我這就為公子準備。”
看小廝忙碌,趙恒玉淡然的笑,他整個人劍眉星目,皮膚白皙,鼻梁高挺,薄唇微抿,整個人給人可以親近之感。
不管容貌變成什麼樣子,性格總歸是不會變,想到這裏,他淡淡的笑,露出一抹奇異的笑容。任誰也不能想到,西楚貴公子趙恒玉竟然換了一個芯子,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一個讓大家怎麼都想不到的人。
而這個人,恰是梅九。
梅九這人便是如此,不管經曆多少,他一直都認為,所有的一切,都該自己爭取。好的,不好的,都是如此。老天爺虧待梅九,可是又善待梅九。正是因為他有足夠的錢,有足夠的人手幫他,他才走到了今日,才能真正的報仇。
十二年前計劃的最後,他一心求死,如何能夠不死呢?他的身體已經衰敗至此,又有何用,隻是萬萬沒有想到,老天爺再次對他放了一個大招。他醒來之時,竟是看到“梅九”就躺在自己身邊不遠處,而他已經氣絕身亡多時。
而自己,成了一個十幾歲的孱弱少年,他雖然也是受了重傷,但是仍有氣息,同一處懸崖,但是他卻活了。
若是其他人,怕是就要嚇死,但是梅九並不是,他經曆了太多,也明白這些怪力亂神的東西,若不是這些神秘的法子,楚和鈴如何會活,便是沒有任何證據,在梅九的心裏,楚和鈴就是死而複生。
他那個時候也是受了重傷,便是動一下都不能,他原以為,即便是活了,許是也要死了。可是人生總是有許多的意外,梅魚出現了,他就算一瘸一拐,摔斷了筋骨,但是卻活了下來。梅九從來未曾如此慶幸,他一直都覺得,對於身邊的幾個幫手,他是虧欠的。
樓嚴掩護他,為他做了一切,他原本可以有十分錦繡的前程,但是現在全都化為烏有;梅魚為他赴湯蹈火,他寧願自己死也要保住自己;還有木易,木易為他做的,更是想也想不到。他為了他的那一絲執念,付出自己的壽命,隻為幫助楚和鈴。
梅魚能活,他簡直太過欣喜,隻是他不能言語,不能動彈,隻能任由梅魚抱著梅九的屍體哭,葬了他。
懸崖峭壁之上,竟是有一處平台,而這裏又是連著山洞,梅九猜測,正是因為懸崖峭壁旁的大樹撐了一下,所以趙恒玉才沒有死,而梅魚也是如此。隻是梅九,總歸就沒有那麼好運氣了。
梅魚救了趙恒玉,沒想到,梅魚竟然認出了趙恒玉,趙恒玉在西楚八歲便是聲名鵲起,摘得狀元桂冠。梅魚認出了他並且將他還給了趙家。雖然梅魚與趙恒玉的父親相談之時他並不在場,可是梅九知曉,趙家並沒有白讓梅魚做事。
北齊皇帝之時,趙家也是出了力氣,而這便是為了報恩,報梅魚救了趙恒玉的恩情。
梅九有時候想,是不是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定數。趙家認定的,竟是錯的,而他,已經從梅九變成了趙恒玉。
趙恒玉落入懸崖的時候才十歲,而殺他的人便是他的繼母,為了什麼不言而喻,趙恒玉太優秀了,優秀到要讓人除之而後快。
自然,沒人知曉殺人的是誰,可是梅九見多識廣,他經曆了過多了,北齊皇上尚且可以被他鬥倒,更何況是其他人,北齊老皇帝這樣精明小心的人尚且被他算計,他哪裏會看不出這人的心思。
他用了兩年來休養身體,也同樣用了兩年來報仇。
他必須為趙恒玉報仇,既然占了趙恒玉的身體,他就必須為趙恒玉報仇,這是他應該做的。說起來,梅九竟然一次都沒有想過,沒有想過與曾經那些人聯係,不管是親人還是過命的兄弟,他並不與他們任何人聯係。既然梅九死了,那就讓他一直是死著的吧。
活著隻會讓大家更加痛苦,倒是不如讓梅九的死成為一個終點。一個大家都認可的終點,縱然有些難過,但是卻也一切隨風而逝,終究是散了。
他沒有與任何人聯係,安心的做了趙恒玉,趙恒玉落下懸崖,失去記憶,這點總歸沒有人會懷疑,可是雖然失去記憶,他卻也並不是省油的燈,這兩年,他眼看著自己的繼母慢慢的走向了毀滅。
如若不是趙恒玉的繼母是西楚有名的名門望族,怕是他連兩年都不需要。讓一個人死,讓一個人身敗名裂的死,這才是真正的報仇。
而這兩年又發生了許多事情,許多他沒有想到的事情。樓嚴自殺了,其實樓嚴是一個矛盾的人,他總歸記得當年皇上的救命之恩,並且懊悔自己害了他,正是因此,在梅魚找到樓嚴要離開的時候,樓嚴是寧願自盡也不會走的,他願意因為這件事兒而死。不光是因為事情已然完結,也是因為……他要將自己的命重新的交回老天。當年如若不是皇帝救他,許是他就死了。他最是重義氣,所以,他做不到離開。
梅魚也死了,他殺了老皇帝,並且將所有一力攬到了自己身上,並沒有人想到西楚名門趙氏會參與其中,而趙恒玉的父親也不是傻瓜,在梅魚身死的情況下,自然不會露出一絲的破綻。
梅魚殺掉了老皇帝,那個最該死的老東西,梅九淡淡的笑,他死了才是一切都結束了。梅九本是想看著他們父子自相殘殺,隻是卻不想,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他們被打壓的太厲害了,也太弱了,竟是沒有能力翻盤。可是,如若讓梅九選擇,他寧願暫時不要老皇帝的性命,也是希望梅魚活著的。可是一切都沒有“如果”。
兩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老皇帝死了,關在西峽山的三個王爺也死了,瑞王、慕王、榮王,還有他們的子嗣,終究是一個個毒發身亡。
兩年,改變了一切,。不過梅九卻再也不想回去了。
如今已經是十二年,距離梅九之死已經十二年,如今再也沒有人找梅九,人人都知曉,當年那次,梅九是真的死了,聽說,前些日子南詔大將軍閔一凡還找到了梅九墳墓,那是梅魚為他立的。
如此一來,更是坐實了梅九的死。
讓人疑惑了十幾年,也讓人介懷了十幾年的疑團終於過去,梅九終於斷定是死了。
可是梅九死了,趙恒玉卻開始惶惶不安了,十二年了,也不知為何,他就想到了當年那個夢,那個夢裏,木易與紅衣女子言道:“我願意為她續命,隻要她活,我要完成公子的心願。”
而那個時候。木易該是這般年紀,雖然梅九不知道到底是怎樣發生的,又是出了什麼狀況,但是隨著那個日子越發的接近,他竟是擔心起來,按理說,今年就應該是當年那個時間段了,越發的接近,越發的接近木易為楚和鈴續命的時間。
雖然不知道究竟是今年的什麼時候,但是梅九肯定,就是今年,而現在隻是年初,想到此,他攥了攥拳頭,木易雖然用了十二年,但是並沒有當上皇帝,南詔的行事與北齊不同,皇帝的私生子太多,並非木易一人,他不可能完全複製北齊陸寒的成功。
最重要的是,南詔還有一個閔一凡,其實梅九可以去南詔幫忙,但是他又不想,趙恒玉這個人不會獲得木易的信任,而他並不能回到梅九的身份,隻要恢複了身份,那麼所得到的麻煩會更加多於所帶來的助力。
他不想回去了,而他也相信,按照木易的聰明才智,最後總會成功。隻是這個成功,大抵需要很久。
沒有人會想到人死可以覆生,他不能再用自己的活來改變其他人的生活,他牽連別人太多了。
“公子,信陵君的轎子已經來到門口了。”小廝稟道。
梅九淡淡的笑,一身雪白的衣衫,麵冠如玉。
信陵君其實是趙恒玉的舅舅,說是舅舅,又差了一層,準確說,信陵君是趙恒玉母親家收養的孩子,可是正是因為他才華橫溢,逐漸成了西楚的佼佼者。
曾經有傳言,他與趙恒玉已故的母親,也就是他的姐姐關係曖昧,但是這些都未曾考證,趙恒玉的母親早已病逝,而大抵如此,趙恒玉對他很冷淡,從不曾言道舅舅,隻喚一聲信陵君。
隻是這幾年,他們的關係總算是有所緩和,可是這個緩和也是因為如今朝堂之上局勢風雲變幻。兩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許正是如此,趙恒玉才逐漸和信陵君有了幾分接觸,當然,原本的時候信陵君就十分願意親近趙恒玉,隻是他並不領情,自從出事兒,他更是深居簡出。也不會有更多接觸,直到這兩年他身體好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