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樂樂發現這個男人很喜歡坐在草墊子上發呆,太陽最烈的時候,他就伸出蒼白到幾乎透明的手,試圖握住陽光,可惜每次陽光都透過他的指縫流走,而他卻樂此不疲。
一次一次嚐試,然後再一次次失敗。
真是一個笨蛋,光線怎麼可能抓得到?如果他能將陽光牢牢地握在手裏,豈不比神仙還厲害了。
第四天,夏樂樂還是在這個時候來到天牢,才到牢房前就看到宮昊卿坐在草墊子上,看著天窗外丁點大的天空發呆,今天他手裏握著一塊玉佩,夏樂樂沒有見過,或許是他一直貼身佩戴的。
獄卒恭敬的為夏樂樂打開鐵門,夏樂樂踏進去,她身後的人依舊抬著那張矮幾,矮幾上有酒也有菜。
這一次宮昊卿沒有繼續無視夏樂樂,而是在她開口之前,先對她說道:“今天你來的似乎早了些,太陽還沒有照到我手上呢!”
宮昊卿難得心情好,嘴角的笑容很亮眼,配上那張絕代風華的臉,簡直可以魅惑蒼生。隻是太過於蒼白,給人一種一觸即碎的錯覺。
“是嗎?你觀察的很仔細,我以為和平時一樣呢!”笑了笑,夏樂樂坐在矮幾前,她將酒菜擺弄好,不知道今天宮昊卿的選擇還會不會一樣。
沒有接夏樂樂的話,宮昊卿把玩著手裏的玉佩,這是一塊上等的和田玉,色澤通透質地晶瑩,上麵雕刻的圖案有些繁複,下邊綴著紅色的流蘇。宮昊卿清瘦蒼白的手指不時繞過流蘇,那如血般的顏色落在他的指尖,顯得有些觸目。
他不說話,夏樂樂一個人說也沒有意思,就靜靜的坐著。過了很久之後,宮昊卿才再次看向夏樂樂。
他說:“我口渴了,能否勞煩樂妃娘娘為罪臣倒一杯酒,讓罪臣潤潤喉?”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輕柔,帶著磁性很好聽。夏樂樂有些詫異,卻沒有表現出來。將碧玉杯盛滿舉到宮昊卿麵前。前幾天好說歹說請他喝酒,他就是不願意,今天難道是他想通了嗎?
接過夏樂樂手裏的酒,宮昊卿沒有立即喝,隻是問道:“聖上這麼久都沒有下旨處斬我,不知樂妃娘娘可知道原因?”
原因夏樂樂當然知道,恐怕宮昊卿自己心裏也清楚。其實問與不問,都是一樣的,他既然選擇了喝下杯中的酒,還要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做什麼。
“宮昊卿,你這個人真難猜,總是讓人看不透。”答非所問,宮昊卿也不介意,將碧玉杯湊到唇邊,仰頭杯中的酒就沿著喉嚨滑下了肺腑。
這酒果然是好酒,那天倒掉的那杯真可惜。
“你為什麼要喝下去?你明明知道是毒酒,前幾天你還態度強硬的拒絕,為什麼現在你又要喝?”
當宮昊卿喝下那杯酒後,夏樂樂的內心騰起一股異樣的感覺,像不舍,像掙紮,也像內疚,總而言之糾結得很。
仿佛看穿了夏樂樂的想法,宮昊卿笑了,他伸手寵溺的拍了拍夏樂樂的頭。“其實你第一天來,隻要把酒倒好遞給我,我就會毫不猶豫的喝下去,然後按你的想法去死。因為……”
因為,宮昊卿不會拒絕夏樂樂給他的東西。喜歡上這個小丫頭出乎他的意料,當徹底將心賠進去的那一刻,他想抽身而出已經無能為力了。她愛上了別人,是他今生永遠也無法插足的。
“傻瓜!”
夏樂樂急忙別開視線,將所有情緒鎖入眼底。宮昊卿卻被她這個樣子逗樂了,不由的笑出聲來,將她那句傻瓜牢記在心裏,來生就可以記住不要做傻瓜了,不然某個鬼靈精怪的小丫頭又該說他了。
時間分秒流逝,透過天窗灑入地牢的陽光,在粗陋的牆麵上拉出一條長長的光帶,顯得有些落寞和悲涼。宮昊卿就這樣靜靜的看著夏樂樂,仿佛要記住什麼一樣,就連眼睛都沒有眨過一下。
“我有一個不情之請,請你務必答應我。等我死後將我火化,然後將我的骨灰灑入風中,讓風帶著我飛上雲霄。”宮昊卿嘴角的笑很淡,不用心去看幾乎看不出來,他的眼神悠遠綿長,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悲傷。
這一生他從來沒有為自己活過,也從來沒有放縱過自己,死後就讓他自私一次吧!飛上遙遠的天際去尋求渴望已久的自由,無拘無束隨風飛揚。
他是佞臣,死後無碑無墳,入不得宗祠亦無人供奉,頂多在史冊裏留下一個亂臣賊子的惡名,草草幾筆帶過。這樣的選擇是最好的,亦是他現下唯一的心願。
“好!我答應你。”很鄭重的點頭,夏樂樂回答的很堅定。
人死之後無非就是一坯黃土,拘束在方寸之地,若是隨風而去也逍遙自在。或許靖寧不會同意宮昊卿死後將他火化,連屍骨也不留下。但是夏樂樂會遵循宮昊卿的遺願,這是她做人的原則,答應了就要做到。
宮昊卿死後屍體火化,由她的妻子大寧國靖寧公主,親自將他的骨灰送入風中,讓他隨風而去,從此逍遙於青山碧水之間。
靖寧說她要回大寧國去,在這裏她已經了無牽掛了,若是繼續留下隻會觸景傷情。
宮昊卿雖然是東菱國的罪人,但同時也是大寧國的駙馬,靖寧要帶著他的魂魄回家,為他立一個靈位從此守著他過完一生。
靖寧來的時候香車寶馬,儀仗翩翩,尊貴無比。走的時候卻落寞寂寥,隻有她的貼身丫鬟東兒陪著她,坐一輛馬車離去。車輪滾滾卷起一地青灰,讓人忍不住潛然淚下。
站在城樓上遠眺,夏樂樂的心情很複雜,她與花煜容十指相扣,並肩而立,此刻的幸福卻讓她聯想到靖寧的悲傷,眼神不由得黯淡下去。
握緊花煜容的手,很輕,就像呼吸一樣的聲音逸出夏樂樂的嘴角,她說:“小花花,你看靖寧才來短短一年就經曆了那麼多,看著現在的她,怎麼也無法將她與原來刁蠻任性,趾高氣揚的公主殿下聯想到一塊。”
時間,果真是一把無情的殺豬刀。
一年說短不短,說長也不長,卻足夠改變一個人的心性,將一個人的棱角磨平。從起初高高在上驕傲蠻橫的公主,變成成曆經滄桑、心死如灰的無望婦人,可歎又可悲。
“人總會變的!但是,樂樂我不希望你改變,你現在這樣就很好!像個長不大的孩子,讓我永遠寵著你,保護著你。”攬住夏樂樂的腰,花煜容的目光始終看向遠方,靖寧遠去的馬車幾乎已經快要看不到了。
“我才不要永遠隻做孩子,躲在你的羽翼之下。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一個性感成熟的女人,再和我比較起來,將我拋棄掉怎麼辦?我要從可愛的小蘿莉慢慢蛻變成禦姐,這樣才能永遠拴住你的心。”
小花花想得到美,不讓我長大,好背著我包養小三。我才不幹咧!本妃是超級無敵可愛小蘿莉,也有做禦姐的潛質,哼哼哼。
“傻丫頭。”寵溺的刮了刮夏樂樂的鼻尖,花煜容哭笑不得。
‘永遠拴住你的心’,這種說法果然是夏樂樂式的思維……
其實不用那麼麻煩,還要找繩子拴住。花煜容的心早就已經屬於夏樂樂了,不僅僅是現在將來也始終如一。
“切!”打掉花煜容的手,夏樂樂斜眼睨著花煜容。“我不傻,是你傻,你全家都傻。”
“好!是我傻,我全家都傻。”加深嘴角的笑意,花煜容的眼中滿是寵溺。“那麼,傻娘子,我們回家吧!”
夏樂樂是花煜容明媒正娶的妻子,昭告天下眾人皆知。她罵花煜容全家都傻,不是連她自己也算進去了嗎?難怪花煜容笑得那麼燦爛,等夏樂樂反應過來的時候,一定會踹他。
“傻娘子??傻娘子!!”
琢磨著這三個字,夏樂樂的眉頭越鎖越緊。花煜容看著苗頭不對,似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架勢。繼續傻站著必定會被殃及,倒不如先閃一步風平浪靜。可惜,他比不過眼明手快的夏樂樂。
抓住試圖閃人的某男,樂妃娘娘的笑容很有殺傷力。“我說小花花,你丫變聰明了,居然把我也給繞進去了,佩服佩服。”
花煜容欲哭無淚,老大,不是我變聰明了,是我一直都這麼聰明好不好。
“娘子大人,冤枉啊!你都嫁給我那麼久了,自然和我是一家人。方才明明是你自己說‘你全家都傻’,我可什麼都沒有說哦!”花煜容掙開她,退後一步雙手環胸,似笑非笑的看著夏樂樂。
大家都看到了我沒有繞她,我是冤枉的,比竇娥還要冤。
竇娥是誰呀?別問我,問你老師去。
“滾!!!”
咆哮著,就連城樓都抖了抖。夏樂樂還不解氣,抬腳就踹向花煜容,就像從前踹小灰灰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