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拉蒂甚至熬不過日落。
塞拉菲娜以行動證明她所言非虛。她本來就沒打算跟多拉蒂打持久戰──不在他們筋疲力盡的時候拚命打壓,一旦他們得到喘息之機,或者是戰線後方的補給送到他們手上,桑吉雅絕對能夠把這場鬧劇繼續演下去,直至最後一個士兵倒下為止。沒錯,到了那個時候,在場每一個多拉蒂都不可能活著回去,精靈和兄弟會成員的屍體也會累堆城外,但到時候站在塞拉菲娜身邊的是路迦還是血族,諾堤沒說,她卻心中有數。
真正出乎塞拉菲娜意料之外的,是桑吉雅對於這場戰爭的執著。
太陽沉下三分之一的時候,她身方再沒有一人能夠憑雙腳站起。比起素無恩怨的精靈,塞拉菲娜對多拉蒂和混血戰士要更狠一點,偏偏被允許站在桑吉雅身邊的,就是這兩類人──在神佑者麵前,普通法師根本沒有還手之力,至於棄槍持弓的兄弟會成員,也根本不可能傷到她。
即使如此,桑吉雅仍然堅持用人海戰術。
“她瘋了。”路迦稍稍觀察過戰場,便得出這個結論。“這不是人海戰,是純粹送死,焦土作戰。”
至於為什麼桑吉雅不肯向現實低頭,塞拉菲娜能夠猜到一點。勾結兄弟會、暗殺迪齊索.多拉蒂、解散法塔元老會、出兵攻伐凡比諾,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不可能完全是兄弟會的意思,他們要興亂的話,利用摩諾尼歌會更好。桑吉雅不是會聽任何人指令的人,鴉眼最多隻能夠勸諫、給她一點建議,但一步步孤立多拉蒂,然後將整族人拉來送死,單憑他對桑吉雅的影響力,尚且不足以讓她背叛家族。
塞拉菲娜不知道哪一個保有理智的將校,會在明知己方必輸的情況下,還不斷把士兵推上前線……有意圖、有能力、並且把摧毀多拉蒂這個計劃實施到一半的人,不是憤世疾俗的雙胞胎,也不是動機強烈的塞拉菲娜,而是桑吉雅。一直都是桑吉雅。
她俯視騎在白馬上兀自奮戰的法師,苦澀地勾了勾唇角。塞拉菲娜曾以為父親的四名子女之中,至少桑吉雅一個是正常的,現在看來她錯得很離譜。若果父親看到這一幕的話,也不知道會作何感想──想必不會太好受。
不過,將多拉蒂和精靈推來送死是一回事,連兄弟會成員也搭上的話,就是全滅了。
塞拉菲娜挑了挑眉,沒有再管垂死掙紮的多拉蒂,反而專挑戰場上的混血戰士當箭靶。如果說她到現在還看不明白鴉眼的計謀,就未必太蠢了一點──他事先挑撥她和路迦的關係,又鼓動桑吉雅將她的屬靈石打碎,就是想讓凡比諾脫離她的羽翼之下,順帶削弱她的力量。他的確差一點點就成功了,路迦那時候沒強行留住她的話,塞拉菲娜和諾堤的確會分成兩股勢力,各自作戰,兄弟會想好像在極地時一樣把她擄走,或者是透過凡比諾將帝國撕開一個裂口,都不是難事。
這招明顯很有效。在夕陽完全沒入地平線前一刻,兄弟會便折損不少人員。
漫天箭雨之中,塞拉菲娜看見了鴉眼策著馬一步步靠近桑吉雅。他神色凝重地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片刻後她便頹然放下弓箭。
城牆下,雪白的旗幟迎風揚起。
投降之後,多拉蒂該賠償什麼、賠償多少,甚至是簽署和約時的種種細節,塞拉菲娜都交到路迦手上,由他出麵談判。她完全沒有參與當中的過程:一來,她身份尷尬,倘若和約上有她的簽名,可以想像神紀城的史書上口徑會變得怎麼樣;二來,作為凡比諾的主人,這座城市遭受了多少損失,諾堤又能從中索取什麼利益,路迦應當比她更清楚。
這場談判,足足談了三個月,由夏末一直談到深秋,才達成協議。
當鴉眼和桑吉雅.多拉蒂終於帶同和約上門的時候,凡比諾的楓葉已經通紅。守衛拉開殿門,外麵的日光如水一般傾瀉到黑色的大理石上,帶來的一陣風吹亂了空中微塵。
路迦.諾堤身穿正裝,坐在廳內唯一的座位上,從高處俯視向他走來的兩人,眼神沉靜卻不溫和。雖然名義上的輸家是多拉蒂,然而鴉眼的腳步邁得太大,讓桑吉雅落到他身後,看起來反而像是拿主意的人。隨著情勢改變,兩人的關係顯然不如從前──這一點從桑吉雅略帶神經質的眼神便看得出來。
路迦沒有放下托腮的手。他發現塞拉菲娜的三個姐弟,都有幾分歇斯底裏。
兩人走過永晝和極夜。已習慣以原形示人的風行豹躺在地上,尾巴有一下沒一下地拍打著地麵,深紫色的眼眸半眯起來,呼吸平緩而有規律。龍族少年靠在牠肚皮上,曲起雙膝,正捧著一本書細讀。麵對遠道而來的投降者,一人一獸並未予以任何形式的關注。
桑吉雅抬起頭來,看向比她還小一點的諾堤家主,又想起了多拉蒂山上那張讓她渾身不自在的椅子。和她不一樣,路迦坐在上麵,姿態隨意得好像這是他生來便該擁有一切。
或許有些人天生如此。她清了清喉嚨,還沒來得及說話,路迦便看向階梯旁的極夜。
“去把塞拉菲娜喚來吧。說多拉蒂已派人將她的東西送來。”他的聲音很輕,大概連自己都沒意識到,他在說到那個名字時表情有多溫柔。
風行豹張嘴打了個嗬欠,抖抖身體使永晝滑落,隨即頭也不回地向著殿後的通道走去。
塞拉菲娜走進來的時候,兩人都不禁多看了幾眼。
風行豹以一步一頓的速度走進正廳,尾巴被契約者攥在手心裏,表情沒有一點不耐煩,明顯已經習慣充當她的引路者。而眼蒙黑布的法師小心地跟在牠身後,每一步都邁得很謹慎,空出來的一隻手偶爾會摸索旁邊的柱子,數到第七根的時候便停下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