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洞房夜(1 / 2)

尚府,入夜。

端坐在鴛鴦羅帳中的眉心猝然扯下頭上的大紅綢蓋頭,榻旁案幾上一對描金龍鳳喜燭的光瞬間刺痛雙眼,她以手遮住半張臉,良久,才緩緩放下,懵然打量眼前的一切。

前一刻,她還於淇水畔策馬狂奔,惶惶如喪家之犬。

黑暗中馬失前蹄,她滾落河中。二月刺骨的寒水從口鼻洶湧灌入,意識漸漸模糊前,那個女人楚楚動人的小臉猶在眼前,說懷了尚玉衡的骨肉,求她成全。

尚玉衡,是她的夫君。

這輩子,她最後悔、最憋屈的事就是嫁給尚玉衡那隻白眼狼!

當初是他尚家三書六聘八抬大轎娶她過門的。嫁過來之後,她恪守婦道,受盡白眼,甚至連累雙親為她低聲下氣地求人,以為掏心掏肺地對人家好,就算是塊冰也能捂化嘍,可結果呢?

從進門之後,他一直不碰她就算了,冷眼看著她被一家子貪財如命的極品欺負也算了,居然為了一個野女人騙她的錢,騙她的感情,把她像傻子一樣耍得團團轉,最後連孩子都有了!

眉心扯下鳳冠霞帔,狠狠丟到地上。

鎮遠國公府原是前朝一位親王的府邸,百年老宅子,打磨得如玉石般光滑的暗色紫檀木地板在暖黃的燭火下泛著瑩瑩光澤,大紅的喜服落地,恍如一灘凝固的淤血,觸目驚心!

一針一線,當初繡得時候有多甜蜜,如今就有諷刺。

“哎呦,我的小祖宗,可使不得啊!”乳娘魯氏忙蹲下身子拾起嫁衣,仔細吹了吹,勸慰道,“新姑爺定是在外頭被賓客絆住了,來得晚些,咱再耐著性子等等啊……”

被賓客絆住了嗎?

若是以前,她也會這麼想,可惜啊……

眉心唇邊泛起譏諷的笑意,時光倒流,往事重現,她當然知道那個男人洞房花燭之夜為何遲遲不來。難不成是上輩子造孽太重,老天爺要罰她再一次遭受被欺騙被背棄的恥辱?

說起來,也怪她自己太蠢。

沈家先祖乃是大楚的開國功勳之臣,天下大定後,沈老爺子便效仿春秋時的陶朱公範蠡辭官歸隱,泛舟四海。並定下家規,沈家人後人不得入仕為官。

不能為官,自是為農為商。經數代積累,沈家儼然富甲一方。

眉心是沈家這一代家主沈甫田的獨女,又是中年得子,寵愛得緊,舍不得女兒嫁出去,早作下招婿入贅的打算。不說沈家潑天的富貴,眉心亦是江南一帶數得上的美人,未待及笄,求親的人早踏破沈家門檻,什麼樣的好夫婿尋不著?

可她呢,偏挑中了鎮遠國公府尚家的二公子尚玉衡。

尚家先祖與沈家先祖曾是同袍,戰功赫赫,為人卻過於耿直莽撞,不識進退,常在金鑾大殿上就與皇帝吵得麵紅耳赤。大楚開國皇帝聖武帝念著一起打天下的兄弟情誼,加之彼時邊疆尚不安寧,還需要能征善戰的尚家軍鎮守,自是百般容忍,尚家風光一時無兩。

正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上台後,雖說不至於卸磨殺驢,驢毛卻是一把把往下薅。尚家到了這一代,早已今非昔比。襲國公爵位的尚家大公子尚開陽隻是正六品昭武校尉,二公子尚玉衡更隻是京都鳳翎衛中小小的從七品翊麾副尉。

鎮遠國公府的名頭雖在,卻早已沒落。

大概是祖上殺孽太重,子嗣多康強早逝。尚玉衡的父親尚安邦、伯父尚安國皆而立之年便猝然病故,三叔尚安宇身體也一直不大好,看樣子亦是日時無多。

明眼人都看得出,尚家與沈家結親看中的是沈家的錢。況且京城世族高門裏的規矩多,沈家人也不願讓女兒遠嫁受委屈,正欲拒絕,孰料眉心竟一口咬定,非尚家二郎不嫁。

世人自是不知,連尚玉衡也不知道,十三歲那年,淇水畔,沈眉心對他一見傾心。

現在想來,那一次相遇真真是段孽緣。

罷了,不提。

上天待她不薄,給了她重來一次的機會。隻可惜重生這時節太糟糕,眼下已過拜堂,悔婚是來不及了。不過……眉心斂眉輕笑,如此也好,尚家看中的不就是她沈家的錢財嗎?

那麼,這回就讓他們人財兩空好了。

“你這丫頭,怎麼就……這麼倔呢!”魯氏捧著又砸得七零八落的鳳冠,痛心不已。她早知道京城裏頭的貴人是瞧不起商戶人家的,她家小姐雖說有些孩子脾氣,可心地好,生得又美,何必嫁過來看人臉色?但事已至此,她隻能勸著……唉,都是命啊。

“魯媽媽,別撿了。”眉心蹲下身子,拉住魯氏的手,“他不會來了。”

魯氏心都要碎了,連忙哄道:“可別瞎說,興許一會兒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