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言薇每天跟著古大媽外出摘桃花,往往踩著晨曦出門,踏著月色歸家。
竹簍裏滿當當的都是沾露欲滴的桃花瓣,古安洛見了神色古怪:
“瞎忙活,這又不頂飽。”
“頂的!”小薇兒認真糾正著,操持生計方麵她已經完全被古大媽洗腦:
“脫水,放鹽糖蜜醃漬,可好吃了!”
對對對,把“言堂”放進去....古安洛撇撇嘴:
“小姑娘的玩意。”
“多的還能釀酒,可以賣錢。”小薇兒精打細算著。
古安洛卻歎了口氣:
“你釀我釀大家都在釀,賣給誰呢?窮開心。”
戚言薇一時語塞,鼓起雙頰瞪他,古大媽接過她背上的小簍,拍了自家小子一巴掌:
“賣不出去自個兒喝不成?”
古安洛笑了:
“就這倆小不點,花汁都能醉了他們,還花酒咧!”
“古大哥,我可能喝了!”戚言薇不滿的申辯。
“喲,你還喝過酒?”
“這...這不將來可能喝了!”瞧她羞惱的漲紅臉,古安洛笑的更放肆了,最後鬧得小丫頭氣急敗壞的往屋裏走,古安洛才後知後覺的討饒起來。
等桃花酒釀好,他真的把自己那份全貢獻給那隻新晉的小酒鬼,才知道她的“可能喝”果真不帶虛的。
隨著春回大地,戚言堂越發神出鬼沒起來。古家母子為生計愁壞了,一時沒留神這小子的行蹤,等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提著兩大袋小米回了家。
“哪來的?”古安洛瞪圓了眼。
戚言堂滿臉無奈,說話間遮遮掩掩。
他哥可以點不好糊弄,尤其被他糊弄過幾回以後。
最後他才交代:
“鎮上來了個藥材販子,我幫他捉蛇去了。”
古安洛一聽就急了,戚言堂忙安撫他:
“你見過我捉蛇的,我很拿手,不打緊。”
“不打緊個頭!那快凍僵的蛇和回春的能比嗎?你再去信不信我揍你了!”他說著,真的掄起拳頭。
怎麼別人不去這小子偏往上湊,這麼輕巧那黑心販子還需要人幫他?古安洛有時候真是快被這小子氣死了。
戚言堂也沒打算再去了,因為那藥販子都走了,所以連聲應和下來,接著做出了種種不靠譜的保證,古安洛聽在耳朵裏隻覺得虛,他太知道這小子能狠到什麼程度了。
雖然日子艱難,但好歹還算平安,一家四口人饑一頓飽一頓的,最苦的時候吃著花瓣熬下去,也沒想過放棄誰,感情越發深厚了。
戚言堂閑暇時索性找了張經絡圖出來,一點一滴向另外三人講著他那些不知深淺的吐納常識,他在外混跡的時候也學了一些拳腳,雖然乍一看都很粗淺,然而他耍起來到虎虎生風。盡管他這老師不能更盡心盡責,其他人似乎都很難領會到他描述的氣感,古大媽上了年紀,這套法門也就強身益體,戚言薇和古安洛倒還有點苗頭。
無奈不知是他資質古怪還是怎的,隻有他一個人進展飛速,他兩個兄妹磨磨蹭蹭的提升,身體倒是也強健不少。
也就是憑著這樣的身板,在饑荒肆虐桃源村,是個人都一臉菜色腳底虛浮,他們幾個走起來還能足下生風。
安穩下來戚言堂兩兄妹才露出點孩子的朝氣,有時候就是讓古安洛恨得牙癢癢,小言薇就從來沒有拿那麼崇拜的眼神看過他。有一天他終於擠出時間把兩兄妹捉進屋裏,美其名曰要教他們些聖人之言,結果扯了一堆之乎者也,換來這兩小東西一堆問題,問到後麵他自己都不能自圓其說了。
這以前可從沒有過,桃源村裏能認兩個字的人都是人才,他一向是這裏的棟梁,如果不是沒有爹,他保不準就是全村的金疙瘩。可他麵對的是戚言堂,歪理邪說都講的他服氣服軟,之後的日子他們除了習武又多了一門功課,這日子一過就是一個年頭。
然而人畢竟不是牛,何況桃花也有吃完的一天。
官府征兵的同時也征壯丁去修城防,一天兩個窩頭一碗稀粥,吃不飽也餓不死,卻風險極高。終於這成了古家幾口最後的出路了。
古安洛本來打算自己去,一天一碗稀粥撐一撐,然後把窩頭帶回來給家裏老的小的做口糧,不想他摸著月色出門都被麵色陰沉的戚言堂堵個正著。
他無奈的看著自己這個便宜弟弟。
“我是哥還是你是哥?讓開讓開。”
“要麼不去,要麼我和你去。”
“吃豹子膽了威脅你哥?!”
“你可以試試,薇兒和娘睡的都不沉。”
古安洛麵色一苦,這倆女人知道他們就更別想去了,戚言薇對這類事情本身就有陰影,別說古母,是個寧願全家一起餓死也不肯讓小的出去冒險的母親。
戚言堂嘴裏苦澀,他幾天前也有這個打算,才稍稍漏了點口風希望他娘照顧著點薇兒,古大娘就撂下話:
我這把老骨頭還有幾兩肉,能掙口吃的就絕對餓不死你們,當真到了那一天,老娘兩腿一蹬,你們把肉煮了也得給我熬下去。修什麼牆!就是去送死,你敢去就給我踏著我的屍體去!
古安洛妥協的無可奈何。
東窗事發的時候木已成舟,家裏兩個女人到沒有又哭又鬧,反而弄得兩個半大不小的男人心有戚戚。
每天載著她們的千叮嚀萬囑咐出門,然而修牆的日子並不好過,被兵蛋子欺壓是家常便飯。侮辱打罵戚古兩人都能忍,烈日疲勞也不是扛不住,然而當那幫得寸進尺的混賬把手伸向他們要帶回去的口糧時他們就不能忍了。
仗著自己有兩份本事對一個軍痞拳打腳踢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但那個軍痞跟縣裏的十夫長有些因緣就不妙了。這天他們回來的異常的早,戚言薇母女倆既開心又憂慮,兩人雖然麵上無礙,但和戚言堂相依為命許久的戚言薇還是能察覺一些蛛絲馬跡。他們以要洗澡為由哧溜鑽進屋裏,合上門,將兩人疑問擔心的臉格在外麵。
“我想.....”戚言堂和古安洛中間隔著張桌子。
“不準!”古安洛想都沒想就打斷他的話。
“我還什麼都沒說。”戚言堂挑起一邊眉。
“是,但我說不行。”
“我們不能躲在這,會給娘還有薇兒她們帶來麻煩的。”
“.....我去,你留下。”
“別想。”
“我是哥,聽我的。”
“我們也不能帶她們逃,外麵兵荒馬亂的,饑荒還在繼續,逃哪都沒用。”
“嘿!”古安洛拍了下桌子:
“聽到我說的了嗎?”
“大哥,你知道我不可能讓你一個人去。”
“我就能讓你去了?”古安洛笑的難看。
戚言堂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裏已是一片清明:
“父母在,不遠遊,古大媽隻有你這一個骨肉血親,你決計不能走的。”
古安洛倏地沉下臉,冷聲道:
“你這是不打算把我們當親人了?”
戚言堂嘴裏一片苦澀,梗著脖子沒有回話。古安洛氣急,用力捶了下桌子,門應聲而開,古大娘
板著臉進來,身後跟著臉色難看的戚言薇:
“你們倆混小子又犯了什麼事?”
兩人頓時沒了剛剛的氣焰,古安洛縮了縮脖子訥訥道:
“娘,你怎麼偷看人家洗澡啊....”
古大娘一巴掌拍在他腦門上:
“你倒是把衣服給我扒了啊!”
然後她拉過戚言薇坐下,一副不交代清楚不挪窩的樣子。
其實今早他們沒憋住手,不小心把那個總欺負他們的軍痞子揍了個半死。他們這麼刺頭的在修牆的佃戶裏麵可是罕見,氣焰囂張久了的兵蛋子自然不會服軟,自古官大一級壓死人,何況這些睜眼閉眼就要提刀殺人的,官都不會和軍鬥,何況一般平頭百姓。
趁那孬種跑回去叫人的功夫,古安洛和戚言堂腳底抹油溜了回來,冷靜下來後兩個半大的少年醒悟到這不是長久之計,萬一他們糾結其團夥找上門來,那可就是最糟糕的情況。一路上兩人都在尋思,到頭來其實隻有一條路,從軍。
從軍可有幾大好處:入了軍籍,按人頭給一麻袋糧食,省吃儉用的,也夠一家人吃一個月;每月還有軍餉,自己在前線省點,沒準還能寄回來一點,如果托的人靠得住的話;還有一點就是,如非謀財害命犯上作亂者,參軍以後所有罪責既往不咎。
再說他們這地方小,聽說還有個不成文的規矩,是百戶長定下的,手下十夫長的位置藝高者得,戚言堂起了參軍的念頭就覬覦著那惡霸的位置了。
參軍的好處那麼多,除了把命賣出去,沒什麼不可商量的,何況這比當初他賣給那個瘋大夫劃算多了,隻要不死——他命那麼硬,應該死不了,但他哥不一樣。
戚言堂一直覺得古安洛和他不一樣,他是正經人家的孩子,將來就算不能文成武就,也有很多好出路可以謀,他不會習慣顛沛流離的生活,這也不是他該得的,如果不是他和戚言薇的出現擾亂了他們家的安寧,加重了家裏的負擔,他這個年紀本來該過一種更輕快的日子,而不是整天愁眉緊鎖,活像個老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