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思著這些,他沉沉睡去……
數日之後,長安城中。
看著熟悉的長安城池與皇城宮殿,高陽公主與殷揚一起長籲了一口氣。
“終於平安無事的到達了!”
李佑坐在車裏,閉目凝神,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再過不久,他就要麵對自己那位威嚴的父親了,此刻,他心中多少有一點恐懼與忐忑。
“公主殿下,時辰尚早,就讓微臣早些護送你進宮吧!微臣也好早些回襄州複命,免得吳王與秦將軍心中惦念。”殷揚對高陽公主說道。
“也好,那就不作停歇,立刻進宮。”高陽公主略作尋思,說道,“不要走朱雀大道從朱雀門進皇宮,這一進去全是朝廷的衙門,滿朝臣工就都知道了。命眾衛士散去大半自行歇息,隻需數人護送我們繞走裏坊小道,從大明宮玄武門進皇宮。那裏的守衛士卒我熟,可省去盤查口舌。”
“是,微臣照辦。”殷揚拱手應了諾,心中暗道:這高陽公主小小年紀,心思縝密聰明伶俐,真是人不可貌相!
殷揚隻帶了三五名小卒,李佑與高陽公主也同乘到了一張普通製式的馬車裏,一行人繞開了人多眼雜的朱雀大道與西市大街,繞走在裏坊街道之間,穿行了一個多時辰,終於到了皇城大明宮北麵。
殷揚看著前方巍峨雄壯的大明宮玄武門城頭,心中長籲了一口。
這時高陽公主從車裏發話,說道:“殷揚將軍,你們送到這裏就好了。多謝你一路護送,現在你就請回吧,隻須留下一名車夫即可!”
“還是讓微臣送您進宮再走吧?”殷揚心中記著秦慕白的反複叮囑,於是說道。
“不用了。玄武門的規矩很嚴,除了皇族內親與皇城禁衛軍將士奉公辦事,其他人等一概不得靠近。”高陽公主說道,“這裏不過三四百步的距離了,料也無事。”
殷揚是個精細之人,知道高陽公主之所以刻意如此堅持,肯定是想將他們撇開了,私下有話要同齊王說。他舉目看了一眼前方的玄武門,此地已是皇城禁地戍衛森嚴,想來也不會再出什麼岔子。於是他也不再堅持,說道:“既然如此,那微臣就告退了!”
“多謝你,殷揚將軍,這一路上真是辛苦你了。我會告之吳王,讓他嘉獎慰勞你的。”高陽公主說道。
“多謝公主殿下!殿下多多保重,微臣等人告辭了!”殷揚拜禮謝過,帶著人走了。
高陽公主吩咐車夫往皇城大門邊慢慢駛去,不必著急。然後坐回了車中與李佑並肩靠在一起,輕聲道:“哥,這一路上你都不肯跟我說話。現在,你可想跟我說說了麼?”
李佑一直作閉目養神之狀,這時終於睜開眼睛,凝重的看著高陽公主,說道:“玲兒,你希望哥跟你說什麼呢?”
“你心裏很害怕,對麼?”高陽公主說道。
李佑長歎了一口氣,又閉上了眼睛:“事已至此,怕也無用。”
“我也有一句話,一直想跟你說,但沒敢說。”高陽公主說道。
“那現在,你說吧!”
高陽公主輕輕的點了點頭,說道:“其實你心裏肯定也清楚,就算我們來主動請罪了,也難逃罪責。謀逆叛亂是十惡罪之首,罪在不赦,而且父皇一向又最為憎恨我們這些子女們相互仇視與殘殺的。所以……我決定了。如果父皇不肯饒恕你,我就與母妃一起,陪你去死!”
“你瘋了!”李佑突然驚愕的瞪大眼睛,低聲厲吼道,“不行!”
“哥,你別激動!先聽我說!”高陽公主急忙拉住李佑,說道,“若非如此,父皇十有**不肯饒你!”
“不行、不行、不管你怎麼說,就是不行!”李佑連聲厲斥,激動的沉吼道,“我死有餘辜死不足惜,我之所以願意跟你到長安來,還不是為了你和母妃?現在你卻要押上你們二人的性命在我身上做賭注,我抵死不願!否則,我何不自盡在襄陽一了百了?”
“哥……”高陽公主的眼淚刷刷的就下來了,哽咽道,“你肯為我們自盡,我們又何嚐不願與你同生同死?我們可是一家人哪!”
“玲兒,是哥錯了,哥對不起你們!”
高陽公主的眼淚,也觸到了李佑的衷腸。傷心之下,他忘情的將高陽公主抱在懷裏,淚如泉湧。
正在這時,突然這馬車一沉,車廂外的車夫發出了一聲悶哼,馬車卻是未停。
李佑頗為警覺,急忙鬆開高陽公主沉聲喝道:“誰?”
“刷”的一聲,馬車布簾突然被撩起,探進一顆男人的頭臚來。
看到這個人,李佑頓時臉色一白:“昝君謨,怎麼是你!”
高陽公主嚇得瞪大眼睛,正要尖叫。昝君謨嘴角一咧露出一抹邪異的怪笑,猛然一揚手,一團灰霧灑到了李佑與高陽公主的臉上。
“二位殿下,真是得罪了!”
……
許久以後,李佑悠然的清醒過來,感覺眼前一片漆黑,身上有些酸疼喉嚨裏也很幹澀,他當即反應過來,知道自己已是昏迷了很長時間。
這時,身邊不遠處突然發出火熠子打響的聲音,一盞油燈如菊豆般嗞嗞燃起。光影之中,現出一個他熟悉的身影。
“舅舅!”
李佑嚇得一彈,全然忘記了自己的虛弱無力,驚得坐了起來。
“佑兒,別來無恙。”陰弘智放下火熠子,手托一盞湯水走過來,嗓音輕柔的道,“快喝吧,參湯。”
“我……這……究竟、怎麼……”一時間,李佑驚愕得目瞪口呆,嘴裏都結巴了,不知該如何措詞。
陰弘智的臉上滿是一副智珠在握的神情,不急不忙的輕聲說道:“別著急,先喝點潤嗓滋腑的參湯再說。”
李佑狠咽了一口唾沫,一口將盞中溫熱的參湯喝了個幹淨,急道:“這是在哪裏?玲兒呢?玲兒怎麼樣了?”
“你放心,玲兒是我的心頭肉,我能把她怎麼樣?”陰弘智頗為淡定的微笑道,“這裏已是長安城外,一處不起眼的民宅之中,放心,很安全。”
“你認為安全,我卻認為它極不安全!”李佑突然歇斯底裏的大叫道,“舅舅,你究竟想要幹什麼?”
“救你。”陰弘智說得斬釘截鐵,言簡意賅。
“救我?你這是害我!”李佑大吼道。
“鎮定,佑兒。”陰弘智雙手拍到他的雙肩上,輕擰眉頭直視李佑的眼睛,沉聲道,“我若要害你,那目的已經達到,現在豈非多此一舉?”
聽聞此語,李佑如同著了魔一樣,狂暴的情緒頓時安定了下來。他怔怔的點了點頭,被陰弘智按著坐在了床邊,說道:“那你現在……想要怎麼樣?”
“佑兒,你好糊塗啊!”陰弘智坐到了他身邊,苦口婆心道,“你怎麼能在這時候跑去見你的父皇呢?當時有多危險你知道嗎?隻要你一踏進玄武門,你這條性命就算是交待了。”
李佑倒是不否認,他深吸了一口氣,點點頭:“我也知道,父皇多半不會饒過我。但是……也不是完全沒有希望。畢竟,還有母妃與玲兒在。”
“懦弱!迂腐!”陰弘智厲聲斥道,“你身為男兒,豈能將性命將係於女流的身上?盡管她們是你的至親,你也不能心存這樣的幻想!你父皇是什麼人?他號稱明君、聖君,這的確不假;但越是明君越是聖君,往往也越狠心越冷血。因為,沒有皇帝不殺人,隻不過明君與聖君殺得更巧妙,殺得更加大義凜然。現在你犯的錯,正是冒犯了他的‘大義’,他豈能不殺你?若他是個昏君,反倒還有可能放過你。越是明君,越不可能!——就算你是他親兒子,也絕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