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多情之男
1979年8月的一天,天氣清朗,氣溫很高,秦川淡南鐵路工區禮堂裏酒香四溢,人聲鼎沸。一場慶賀老幹部平反複職和慶賀他女兒考取大學的雙喜家宴正在這裏舉行。平反複職的老幹部是原淡南市交通局局長丁森林,他女兒叫丁雪清。主持這場家宴的是丁森林的堂弟丁長生,長生是淡南鐵路車站公安派出所的警察。家宴氣氛十分熱烈。
丁長生主持完這次家宴,坐吉普車離去了,雪清還久久站在原地不動,她還在回憶著堂兄小時候收養她、愛護她的一個個細節,她還沉浸在剛才家宴的歡樂之中。她從1961年出生到現在,人生仿佛做夢一般:一會兒跌入深深的峽穀,一忽兒又爬上高高的平台。
當她在峽穀中掙紮的時候,她要奮力往上爬,別人卻用竹竿把她往下趕。現在她站在了一個高高的平台上,人們卻突然對她和父親改變了態度,像眾星拱月似的簇擁著她們父女倆。雪清從小就深味了這世俗的冷暖和炎涼。
她在6歲的時候,就是1966年9月,母親文萍就被運動逼死了,她母親是一個鐵路路橋高級工程師,還曾經留學法國,因為有兩個哥哥在法國經商,她與哥哥通了幾次信,被誣為“裏通外國”的特務,多次被批鬥,還剪了她的頭發,逼她掛著20斤重的鐵佗站在籃球上低頭認罪,她無法在籃球上站穩,就把鐵佗摔向整人的頭頭,自己臥軌自殺了。
她爸爸在那時是淡南市交通局長,因為說了一句“毛主席是人不是神”的話,被打成了現行“反革命”,抓去坐了牢。在父母雙雙受迫害的當年,她失去了生活依靠,為了活下去,隻有在垃圾堆裏找食物,人們還對她瞪著鄙視的眼睛。幸虧後來他的堂哥丁長生收養了她,丁長生是複員軍人,在淡南鐵路車站當公安警察,他心地善良,收養他管吃管住還管上學,現在她通過個人努力奮鬥,終於被秦川政法大學錄取,拿到了一張進入人生輝煌殿堂的通行證,她感到無尚光榮和自豪。
他父親在監獄關了10年,出獄後,又在街道上當了幾年受人監督的清潔工,現在他終於脫掉了那一身沾滿灰塵的環衛製服,換上了一身筆挺的幹部服,複職為淡南市交通局長,這真像做夢一樣啊!雪清在那個年代曾被人看作是“狗崽子”,現在人們卻忽然對她刮目相看,向她投來驚慕的目光。在俗人的眼中,她過去是一隻“小麻雀”,現在忽然變成了一隻“金鳳凰”,成了一個局長的“千金”,人生怎麼像變戲法一樣,身份地位變得如此之快呢?
離大學開學的日子近了,雪清在高考之後的一段時間都在堂哥長生的家裏。她想回到她小時候的那個老家去看看。她曾在那個家度過孤獨的童年,又曾從那個家被堂哥請走,那個家給她留下的回憶太辛酸了,因為那個家還有她母親留下的溫馨和悲涼,有他父親當年被抓走時悲慘的回憶。丁長生非常理解堂妹,真的陪她去看了那個鐵路工區的家。
那個家是她母親在鐵路上分的房子,是個一室一廳的小套間,她母親死後,父親又坐牢了,那裏留下一片悲涼。雪清與堂哥一起,在這個家裏反反複複地搜尋著對過去的回憶,搜尋著母親留下的一件件遺物。雪清把一些有用的書和能穿的衣服都塞進了挎包,又把母親的照片,她小時候與母親的合影,作為珍貴的家庭文物藏進自己的包裏。當他們在屋內翻尋東西時,雪清一次次限入痛苦而深長的回憶之中。
當她看到母親那條紅頭巾,不禁又想起她小時候那個早晨想拿頭巾去換食物的事,也就是那個早晨,她的堂哥作為警察第一次來看她,她聯想到當年的情景,真的想與堂哥抱頭痛哭一場。
在這時,門外忽然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家裏有人嗎?”聽到這聲音,雪清馬上從深長的回憶中清醒過來,大哥立即出門去與他打招呼,雪清聽見堂哥在與那人低聲說話,也好奇地走出來。出門一看,驚呆了:怎麼又是他?他來幹什麼?因為他曾經給雪清送過一次大學錄取通知書,她很有禮貌地向他問好,這個給她送通知書的青年又衝著她憨笑著。笑了一陣之後,他馬上親切地對她說:“恭喜你,女才子,你心頭的一顆鍾終於敲響了,你今天我是特意來送你媽的平反文件的,這是你家的特大喜事呀!”雪清一聽是媽媽的平反文件,高興得跳了起來,她急忙去接,但是大哥的動作比她還快,心比她更急,馬上接過去了。雪清隻好站在大哥身邊,要大哥打開給她看。
大哥打開文件隻看了一眼,就喜不自禁地合上了,他高興得像心裏灌了蜜,無限深情地對妹妹說:“妹妹,這下好了,有了這紅頭文件,咱們什麼都不怕了,你就安心去上大學吧。”雪清想起剛才小青年對她說過的話,馬上又聯想起那年頭的事了:因為他與這位小青年在小學時曾同校不同班,她始終不知道小青年叫什麼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