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1 / 2)

第一百六十章年年越溪女,相憶采芙蓉

後宮裏的花團錦簇開得再美,總有凋零枯萎的一天。正如這深宮裏的美人容顏,日日盼著君臨,卻在日複一日的時光磋磨中漸漸萎靡。

寶釵將一抹胭脂膏子在手心裏拿花露暈開,對著水銀鏡仔細地暈在腮邊。鶯兒從殿外捧著香氣滿溢的湯盅進來,見寶釵正在梳妝,不由抿嘴笑道:“娘娘怎地起得這樣早,也不叫奴婢們進來服侍?”

正說時,但見兩個小宮女畏畏縮縮地站在宮門口探頭探腦,鶯兒便一手掐著腰,一手指著她倆啐道:“呸!好個沒臉沒皮的小蹄子,早些時候也不知道在哪裏躲懶呢,這會兒子倒知道來娘娘跟前獻殷勤!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這些下流胚子的心思,無不是打量著娘娘好性兒,一味地偷奸耍滑罷了。趕明兒我便回了李公公去,咱們這赤芍宮是個小廟,容不得你們這兩尊大佛!”

“鶯兒姑姑見諒,可不敢這麼說。”兩個宮女齊齊福了一福,其中更有一個模樣靈動的,既不怕生亦有幾分姿色,便笑嘻嘻地對鶯兒道:“原是李公公尋摸著赤芍宮是個少人來的清靜地兒,故而遣了咱們兩個沒見過世麵的小丫頭片子來服侍娘娘。鶯兒姑姑可不能輕易回了李公公去,他貴人事忙,這會兒子又在皇上跟前服侍著,哪裏得空兒來教訓咱們這些人呢。沒得給公公平添了些惱意。鶯兒姑姑且歇歇氣,咱們這便先下去了,也不礙著姑姑的眼。”

說罷,竟是笑著把另一個小宮女一拉,也不管鶯兒站在那裏氣得心口發堵,隻管走了。轉過了石橋,才衝著赤芍宮的方向啐道:“呸!還隻當是當年受盡恩寵的娘娘不成,既已被打發來了這偏僻的地兒,偏還隻跟咱們擺譜呢,我呸!”

“翠兒姐姐怎麼這樣說,娘娘對咱們從無別的話呢。亦不曾打罵呼喝,咱們如此做,娘娘隻怕會不高興了。”

名喚翠兒的宮女笑道:“憑她什麼娘娘,早不複當年恩寵了。這會兒子不過是個人老珠黃的深宮怨婦罷了。”說罷,撇了撇嘴,“當真晦氣得很,若非跟了有權勢的主子,說不得咱們便早得了提拔了,何苦在這兒打悶葫蘆呢。”

赤芍宮裏,寶釵對鏡梳妝的手頓住了。鏡中的女子雍容秀美的臉上不知何時悄然地生出了紋路,她入宮十二載,常常想起當年初初進京的自己。那時一派天真爛漫的小姑娘,怎料到今日竟是如此境地。

紅顏未老恩先斷,斜倚薰籠坐到明。

她未曾想過,這樣滿含怨憤的詩句,也有應驗在自己身上的一日。

鶯兒站在門口“呼哧”、“呼哧”地急喘了兩口氣,才憤憤地轉過身來向寶釵道:“指不定是哪個宮裏頭的老太嬪膈應咱們赤芍宮了,這兩個賤蹄子,多早晚地騰出手來才收拾了!”

一麵水銀鏡裏,映著那張猙獰的麵孔。寶釵神思忽然就恍惚起來,像是從不記得鶯兒的模樣了。打小兒跟在自己身邊一道兒長大的丫鬟,梳著討巧的花苞頭,怯生生地跟著趙媽媽身後,清澈明亮的眼睛總是睜得圓圓地瞅著自己。何曾如現今這樣,潑辣地近乎粗魯。

“鶯兒,這些年,不累麼?”

寶釵突然沒了繼續梳妝打扮的興致,才攏了一半的發髻被她重新打散,披覆在肩頭。她仍是美的,歲月在她臉上留下的些許刻痕並不能抹煞她的秀美。隻是,那雙眼睛早已失去了當年的靈動婉約,徒留幾分空洞蕭條。

鶯兒猶自不覺,隻不解道:“娘娘這是怎麼了?莫不是被那兩個小蹄子壞了興致?”

寶釵悠悠地歎了一口氣,目光無意落在一株嫣紅的芍藥上,輕歎道:“鶯兒,你還記得賈太貴妃是怎麼沒的嗎?”

鶯兒倒抽了一口涼氣,臉色微白地說:“娘娘可不能胡說呀,那賈太貴妃是福分忒薄了些。到底是因著國公府行事太過,連累了賈太貴妃。娘娘母家如今蒸蒸日上,怎提起這糟心的事情來!”

寶釵笑了笑,不曾說話。

她的母家早已衰落,好在兄長薛蟠娶妻之後也算爭氣,在軍中立了軍功掙了軍銜。縱使家中仍舊撇不開一個“商”字,可到子侄輩,卻可靠著薛蟠的軍功走上仕途了。想到這裏,寶釵目露淒涼。娘親沒享到幾年的兒孫福,為著她這個處於高位的女兒不知道填了多少錢銀進來。

這宮苑深深,恰似一個無底深淵,一味地張大了口,掏空了兩個國公府,也掏空了她薛家祖祖輩輩積攢的財帛。

想到賈元春當日淒涼的下場,寶釵更覺唇亡齒寒。

新帝登基,她隻一心以為不是三皇子,便是十一皇子。誰曾想,竟是落在一個從不打眼的毛頭小子身上。水湛事必躬親地教導他,又有林家及皇上一力的扶持。寶釵縱有心想要動些念頭,也是難傷他分毫。

隻是,待新帝羽翼漸豐時,也是他清算前朝後宮之日。

當年的賈史王薛,如今亦不複存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