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九年六月初八,時值順天府尹,師仲遠大人五十整壽前夜,蒙當今聖上天恩,奉旨大辦。師府上下張燈結彩,席宴羅開,外院單請官客,內院單請堂客。
況京中已有風聞:陛下感念師家三代為國盡忠兢兢業業,特詔師家小姐進宮,如此一來,京中各路官員,莫不豔羨與巴結。
次日為壽宴正日,故合府上下莫不卯足了勁兒,點著燈籠加班加點。白天裏招待各處的賓客,零碎歸置的活計,必得等天黑客散才得功夫。
管家高連晉,坐在廊下的長凳上,看著一日的事項開銷,手指著眾男仆在布置桌椅,眼睛卻盯著外麵戲台子上的活計……
穿堂裏一個小斯急急地跑過來,“爺爺開恩,賞旺財一條活路,賀將軍方才內急,小的帶著將軍出恭,正好碰見,三爺身邊的小廝富貴,說今兒累得很,忙完這幾日,必得好好歇一歇,誰知我倆昏聊了一刻鍾,也不見將軍出來。四下去尋,恭房裏全無一人,正堂上賀將軍並未歸席,小的尋思,將軍微醉,說不定在院子裏走迷了路,萬一,萬一……”
未等旺財說完,一個巴掌穩穩地落在了他的臉上。旺財原就急恐,又兼驚恐,身體晃了一下,半癱在高管家腿邊。高管家一腳踢開,喝到:“放你娘的屁,豬油蒙了心的東西,倘若闖出禍來,砍你這個殺才的腦袋。”
旺財又撲過來求饒,複又被狠狠踢開;管家攏住清單,大聲道:“都停下來,榮親王府裏的賀將軍在府裏迷了腳,大家趕快四下裏找找!連升——,快去二門上喊你家媳婦,讓各房鎖了門。再讓丫鬟們,出來尋一尋。”
眾人得令,便各處去找。
惜珍閣西廂閣樓上,三小姐婉瑩推開窗,隔著碧色珠玉瑪瑙簾,看窗外家裏下人們一團團一簇簇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忙亂,晚風夾著晝間尚未退去的暑氣,透過珠簾,撲在臉上。癢癢的,不似正午那般熱烈。
“作死呢,小蹄子,沒眼色勁兒的,這燈籠是掛姨奶奶堂上的麼?這是掛那棵海棠樹上的,那對,那對小一號的才是。”
二管家連升的內人高大娘站在院裏堂前的石板台階下,看著小丫頭往惜珍閣簷下掛紅燈籠。眼見一個捧著兩個蓋蓋兒茶碗的丫頭便厲聲喝住:“站住,太太要的九對龍鳳紅燭送去了麼?”
“沒……還沒呢,方才外邊有兩個要緊的客人來府上賀壽,老爺打發我來跟這邊的姨奶奶討兩杯鳳露茶。”小丫頭因差事未辦,嚇得哆哆嗦嗦。
“趕快把茶送上去,捧了紅燭與太太,晚一點,仔細你的皮肉。”連升家喝道。隻見那小丫頭應聲忙點頭,又急切切地出去了。
丫頭紅芙湊到跟前低聲說道:“一天到晚就她聒噪,他男人這兩年在老爺跟前略略得了臉,她就狗仗人勢越發神氣淩人了。平白地來我們惜珍閣拿什麼架子,打量我們不明白她的底細。”
“紅芙——”婉瑩輕聲喝住,示意她話多。“你和綠蓉兩個把貴妃塌往窗跟前靠靠,我略略坐會兒子,吹吹頭上的濕氣。”窗外聒噪不已,本是賞心樂事,因著糟亂也減了興致。
“這回子外麵還有暑氣,不若合上窗,小姐歪在榻上,我給小姐打扇子吹頭發可好。”紅芙一麵與綠蓉挪著貴妃榻,一麵與婉瑩說道。
“也好,外麵吵得的緊。合上吧,等夜沉了再開也不遲。”
“就是咱們姨奶奶好性子由著這起子眼裏沒主子的奴才,有的沒的滿嘴胡唚。咱們院裏也是她施展威風的地方嗎?哼——憑她主子鬧翻了天,老爺就是雷打不動的往咱們惜珍閣來。縱她們有三頭六臂也越不過咱們奶奶,量她們主子奴才也不能將我們怎樣。”紅芙身子探向婉瑩又開始絮絮叨叨地貼著耳邊說著。
“紅芙,娘平日裏跟你說的話,可見是拋到腦後了,趕明兒我回了娘,割了你的舌頭。看你這蹄子還怎樣逞口舌之快。”紅芙見小姐動了顏色,不由得閉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