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寶生長歎一聲,說來說去,還是因為當日肖長福之事,才逼得他們兄弟都出了險招。他是買通小裴下毒,而阮雲卿,則是把自己的命徹底賣給了宋轔。
阮寶生心頭沉重,世事難料,別說將來,就是明日之事他們怕也是猜不到的。日後如何,竟如一團亂麻一樣,纏繞在阮寶生心頭,他送寧白出了宮門,倚著門洞望著寧白的背影,不由又長歎了一聲。
回去時阮雲卿已經昏睡過去,阮寶生往床榻上瞧了一眼,阮雲卿臉色慘白,虛汗不斷,身上的傷疼得他睡不安枕,過不了一會兒,他就要扭著身子翻動一下。平喜怕他碰了傷口,隻好用手把在他身體兩邊,不讓他隨意亂動。阮雲卿疼得不住皺眉,又不能隨意翻動,難受得嗚咽出聲。
阮寶生二人心裏不是滋味,平喜紅了眼眶,阮寶生坐在床榻邊上,不住拍著阮雲卿的後背,口中哼起一支短歌:天不寧兮,人不歸;地不寧兮,草木虧;雲不安兮,風乍起;樹不靜兮,親何在。
阮寶生聲音沙啞,語調低沉,一首短歌唱得蒼涼絕望,道盡了他們幾人心中的悲苦和無奈。平喜背轉身去,抹了眼淚。阮雲卿也在昏睡中漸漸安靜下來。
他的傷都在股間,不能平臥,隻能趴伏在床榻上。那首歌好似唱進了阮雲卿心裏,他再不肯發出一點聲音,隻用雙手緊緊攥著被角,死咬著牙關,就這樣一時清醒,一時昏睡,迷迷糊糊地過了一宿。
晚間阮雲卿突然流了眼淚,把阮寶生嚇得不輕,以為他又是傷口疼了。連問了幾聲,阮雲卿都不答應,一探額頭,才知道他發起了高燒。
阮雲卿不住囈語,離得遠聽不清楚,阮寶生還以為他夢裏喊娘。聽了一陣又覺得不對,湊近了細聽,這才聽得真切,原來阮雲卿一聲一聲的,喊的是宋轔的名字。
阮寶生心頭火起,宋轔,宋轔,太子就了不得麼?他這兄弟本就是個傻的,如今再招惹上這麼一個不該招惹的人,日後還不知要吃多少苦頭。
獨自生了半天悶氣,無奈也無處發泄,阮寶生隻好把一肚子火氣都撒在那一盆冷水裏,不住地換水,擰冷手巾,遞到平喜手裏,給阮雲卿擦身退熱。
平喜也不管他,任由阮寶生折騰到沒了力氣,才勸他道:“咱們都是做奴才的人,身不由己這四個字你難道還不知道麼?我冷眼看著,雲卿這孩子心細如發,又聰慧肯學,將來的學識造詣肯定比我們兩個不知強上多少倍去。他是幹大事的人,又天生一副倔脾氣,不會聽你的勸。你若真心疼他,隻管在暗地裏多護著他些,也就是了。”
一番話說得阮寶生也沒了脾氣,他點了點頭,苦笑應道:“話是如此說,可該勸他的,我還是要勸到了才好。”
他心裏愧疚,不由拉著平喜的手,難得正經地說道:“今日之事,有勞你了。”
平喜讓阮寶生弄出一身雞皮疙瘩,他抖了抖手腕子,呸了一聲:“少惡心人!你正經把那一千兩銀子還我,比說什麼好話都強。我告訴你,那是給你兄弟的買命錢,利息不能少了,五分利,驢打滾,按日記息。再拖上三五個月,就是把你自己賣了,都不夠還我利錢的。”
阮寶生笑著看他,他與平喜之間,不知道經曆了多少次的患難與共,他們之間不需要那些虛頭巴腦的甜言蜜語,平日裏的關懷體貼,危難時地奮不顧身,都已在點滴之間證明了彼此的感情。
阮寶生感慨之餘,還是忍不住逗他。
哀嚎一聲,阮寶生一骨碌滾到平喜腿上,在他衣襟上抹了眼淚,假意嚎哭道:“這麼高的利錢,你這不是要我的命麼?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平日裏花錢如流水,向來都沒什麼算計,這麼多年也沒攢下錢來,你讓我到哪裏找一千兩銀子還你?
“這我不管。反正你得還我!”
平喜不讓阮寶生耍賴,阮寶生求了半晌,平喜還是不為所動。
阮寶生轉了轉眼珠。心裏已有了主意,他拉著平喜的手笑道:“不如這樣好了,我把我自個兒押給你,冬天我給你鋪床暖腳,夏天我給你打扇驅蠅,隨叫隨到,童叟無欺。怎麼樣?我這樣俊俏的模樣,還能陪你說話解悶,怎麼也抵得過那一千兩銀子了吧。”
平喜瞪他一眼,嘴裏罵著:“不稀罕!”轉過身去,笑意卻已漫在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