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怕極了,幼時的自己不知花了多少工夫,才從母親給他的傷害中爬了起來,這期間他不斷的往端華宮中添置新人來陪伴自己,他想要來自他人的溫暖,想要從這些人中,找到一個可以寄托心靈的所在,沒有什麼特殊的意義,隻要這個人,在他疲憊、委屈的時候,能夠安慰他的心,那麼,他就願意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給他。
這過程漫長而令人失望,無數人來了又走,卻沒有一個人能將他千瘡百孔的心從黑暗裏拉出來。就在宋轔即將絕望的時候,阮雲卿突然出現在了他麵前。這個卑微瘦弱的少年,用他的堅韌、頑強,一點一點的走進宋轔心裏。
宋轔至今還記得阮雲卿對他許下的諾言:九尺靈台,萬裏江山,都將助你一臂之力。
好狂妄的話,然而卻如此鼓動人心。
阮雲卿身處逆境仍然不肯屈服,他麵對著幾乎無法抵禦的強敵,依然能挺直自己的腰杆,昂起頭來跟宋轔許下諾言。
阮雲卿的諾言不是一句空話,他用自己瘦弱的身軀,向宋轔證明了他的實力。
為了不讓自己失望,阮雲卿拚了命的努力,有時甚至不吃不睡。他會成為自己想要他成為的人。不,他會比自己想像中的更出色。
宋轔朝旁邊看去。阮雲卿垂首立在門口,雙臂交迭,搭在身前。他的身量漸長,人也抽條似的,漸漸有了少年人的模樣。
宋轔一看見阮雲卿,滿腔的怨憤不甘就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出口。他很快平靜下來,再麵對魏皇後時,也能夠掩飾住自己就要洶湧而出的恨意。
宋轔一麵神情恭謹地聽魏皇後說話,一麵站起身來,他躬身向魏皇後道謝,“多謝母後提點。兒臣一定謹記於心。”
魏皇後對宋轔的態度十分滿意。她見宋轔站在原地,眉目低垂,忙笑讓他坐下,“你又客氣了。快坐下。我知道你跟我生分,你自小在太後身邊長大,咱們母子聚少離多,情分上自然比不過從小撫育、教導你的太後。”
魏皇後歎了口氣,“我知道你怨我。可當年是太後從我這裏把你搶去,非要養在她膝下,才害我們母子分離。這一晃十五年過去,你早已長成大人,也用不著為娘了,娘怕你厭煩,也不敢在你跟前多說什麼。你我之間少了一份親厚,如今相處起來,竟跟個外人似的。為娘心裏真是難受得緊。”
魏皇後欠起身來,拉著宋轔的手,讓他在自己身邊坐下,“你我是母子,你再怎麼跟我鬧別扭,也得叫我一聲母後。為娘的沒什麼本事,可也會盡我所能地護著你。德妃那裏你不必擔心,我心裏已有良策,過不了多久,定會替你掃除後患,讓德妃永世不能翻身。”
長了這麼大,宋轔還是第一次跟母親這麼貼近了說話。魏皇後話說的漂亮,她將他們母子生分的緣由全都推到了太後身上。曾幾何時,宋轔也用這個原因騙過自己,他也曾經在睡夢中想著,母親是因為自己不在她身邊長大,所以才不像對待宋軻似的,那樣親熱的對待自己。
隻可惜,如今的宋轔已然不是那個才剛五歲的幼童,這樣表麵上的冠冕堂皇的漂亮話,早已敷衍不了他的心了。
不由得渾身僵硬,宋轔拘謹地坐在魏皇後身邊,任由她拉著自己的手,說些親昵言語。心裏止不住的發寒,明知她不是真心,麵上卻要作出一副恭敬模樣。宋轔覺得渾身上下針紮似的難受,真恨不得立刻站起身來,逃得遠遠的。他寧可被魏皇後冷淡以待,也不想看自己的母親,一臉假悻悻地在自個兒麵前裝好人。
魏皇後說了許久,宋轔都耐著性子聽著。她說到最後,難免掉了眼淚,宋轔好生勸慰一番,這才讓魏皇後重展歡顏。
好不容易等魏皇後止住話頭,宋轔剛想起身告辭,卻聽魏皇後吩咐道:“快去叫十皇子過來,太子都來了這麼久,這孩子莫不是還沒起呢?快傳我的話,讓他快點洗漱了,過來陪太子一同用早膳。”
鄭長春急忙答應,吩咐小太監去叫人。
魏皇後拉著宋轔笑道:“太子也別走了,今日就在本宮這裏用過早膳再回去。”
宋轔隻好起身應下,重新在繡墩上坐了,陪魏皇後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