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繃得筆直,阮雲卿躬下身體。
時光好像停頓了一樣,太子倚著窗子,目光放在窗外濃雲密布的天空上,久久的注視著,仿佛屋裏根本沒有阮雲卿這個人。
阮雲卿不敢亂動,依然保持著躬身的姿勢,靜靜地等著。
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了太子的思緒,他一手捂著胸口,一手半握成拳,輕輕抵在口邊。
阮雲卿不由抬起頭來,偷偷打量著眼前這個身份尊貴的少年。
若說見麵後的第一個印象,是太子如神祗般風光霽月的華彩,那麼第二個印象,就是太子蒼白的臉色和那病弱不堪的身體。
阮雲卿有些吃驚,早在內學堂,見到顧元武房中那副泥金底子的對聯時,他就在猜測太子究竟是個什麼樣子,尤其是在猜到太子詐病不出,瞞天過海的躲過了宮中層層耳目,在暗地裏排兵布陣後,心中更是對這個機警聰明的少年好奇到了極點。
在阮雲卿心中,太子應該是個冷漠到冷酷的人,與十皇子的張揚霸道相反,太子該是個內斂懂禮,多疑不驚,深藏不露,能夠走一步算三步的老辣之人。他聰慧、強大,懂得人盡其才,物盡其用,連最細微的一點事情,和最卑微的一個奴才,太子都能夠將它的作用發揮到無限大,其心機、智謀,甚至連在宮中沉浮多年的顧元武都有所不及。總之,與眼前這個給人虛弱印象的人截然不同。
阮雲卿的心情突然複雜起來,這樣一副虛弱溫和的外表下,真的有如自己猜測中的那樣強大堅韌的靈魂麼?
這念頭一旦躥了出來,阮雲卿心底的不安越發強烈,他茫然地望著眼前的人,不由思慮:這樣的人,真的值得自己把命交托出去嗎?
太子輕輕一笑,“看夠了?看夠了就過來。”
溫潤動聽的聲音傳來,阮雲卿心裏一驚,再想低頭已經來不及了,他的目光與太子的直直撞在一起,四目相對,電光火石之間便刺得他狠狠打了一個哆嗦。
太子的眼睛很漂亮,狹長鳳目,眼角略有些向上挑,剛剛咳了一陣,他的氣息有些雜亂,眼眶也微微犯紅,無端為那雙眼睛添了些風流嫵媚的顏色。
可惜阮雲卿還來不及為那雙桃花眼所蠱惑,就被那眼睛裏的目光驚出了一身冷汗。
那雙眼睛裏,什麼都沒有。
沒有情緒,沒有溫度,隻有深潭一樣漆黑的顏色,和看不見任何感情的清冷目光。那簡直不像是一個活人該有的目光。
被那樣一雙眼睛看著,阮雲卿覺得自己腦中所有的情緒好像都被看穿了。他急忙低頭,心頭狂跳不止,剛剛壓下去的恐懼又洶湧的撲向全身,阮雲卿止不住的想要發抖,腦袋裏亂成一團,一路上想好的話和計策,全都被那目光刺得四散奔逃。
他的心亂了。他知道,他輸了,他不是太子的對手。
太子又是一笑,這一次比剛才的笑容又大了些,他咳了兩聲,輕歎道:“果然還是個孩子。”
阮雲卿的臉漲得通紅,聽到那句孩子,他有些不甘心,甚至覺得委屈。明明太子也才剛滿十五歲,按東離二十歲行冠禮的規矩,他也不過是個孩子罷了。
太子叫他過去,阮雲卿慢步上前,又躬身施禮。
太子細細看他,阮雲卿還穿著就寢時的寬鬆衣袍,晃晃當當的,顯得他的身體更加瘦弱。太子的目光從下而上,沿著阮雲卿瘦小的身體,一直到他清秀的臉上。
那臉上還留有明顯的瘀傷,嘴角、眼眶、還有臉頰,青紫紅腫在那張白淨的臉上格外顯眼,太子看了許久,才慢慢開口,他問阮雲卿:“疼麼?”
阮雲卿微微一愣,在明白那話裏的意思後,心裏便湧上一股怪異的情緒。
說感動還談不到,說無動於衷又有些違心,關懷的話語聽在耳中,阮雲卿還是覺得他心頭的情緒起了不小的波動。他五六歲就開始幫襯家裏,小小的孩子幹活哪能利索得了,不是被火燙了,就是被刀割了,三五不時身上就得添點傷口,更別提進宮之後,挨打成了家常便飯,新傷舊傷就更是數都數不清了。
總是受傷,阮雲卿早習慣了,可長到這麼大,卻極少有人像如今這樣,問過一句“他疼不疼”。
也許是太子問這話時,聲音太過溫柔,也許是太子說話時,神情間流露出了那麼一絲半點的關切,以至於阮雲卿有那麼一瞬間,真的覺得那問話的人是打從心底裏關心體貼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