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個人連一碗粥都吃不起時,尊嚴對他來說,比一張紙還要單薄。
宏佑二十三年春,河水剛剛解凍,空氣中還殘留著冬日裏尚未消散的寒意。太陽還沒有升到高處,隻在遠山之間露出一點紅紅的印跡,不足以驅散這刺骨的寒冷。
小二早早就起來了,他得比家裏人起得都早,要趕在爹娘哥哥起身之前,把一家人的早飯做好。
鑽出被子,小二先狠狠打了一個哆嗦。
冷,好冷。
身上的被子不知用了多少年,被裏被麵都洗得發白褪色,邊角也磨破了,用手指一摳,就能看見一團黑黑的棉絮。棉絮許久沒有彈過,*的,也不耐寒,蓋在身上,全憑自己身體的熱乎氣捂著,才能撐過一整晚。就是這樣,小二也隻能和哥哥合蓋一床被子。
輕手輕腳的下了土坑,屋裏沒有油燈,小二就在一片昏暗裏摸索。
一床薄被根本抵擋不了寒夜侵襲,小二和哥哥每晚都會把自己身上的夾襖蓋在被子上,聊勝於無,這兩件衣裳也沒有多保暖,但總比不蓋強些。
小二家隻有兩間草屋,父母帶著弟弟住一間,他和哥哥住一間。哥哥每天都要跟著爹娘去田裏,幹很重的農活,小二生怕吵醒哥哥,每天起來都要像這樣靜悄悄的穿好衣裳,不敢發出一點聲音。幹活養家的人脾氣大得很,被吵醒了是要打人的。
農家草屋看不見一塊青磚,地基用的是山裏的石塊,而牆體則是將草梗和進土壞裏堆砌成的,連簡陋都談不上,隻是一個可以遮風擋雨的地方罷了。
屋子裏也沒有家具,一盤土炕和一口木箱就是家裏的全部家當,箱子裏除了幾件雜物,連件像樣的東西都沒有,他們這樣的人家,是連賊都不會來光顧的。
盡管已經小心翼翼,可小二拿夾襖時還是驚動了熟睡中的哥哥。
哥哥翻了個身,無意識的揮了揮拳頭,口裏含糊不清的咒罵一句。聽不清他說的是什麼,可還是把小二嚇得不輕,小二停下手裏的動作,僵在原地細細的抖著,等了一陣子,哥哥的拳頭沒有落在他身上,小二才鬆了一口氣。他飛快地披上夾襖,拿根布帶在腰裏紮了兩圈,把夾襖紮牢。
這件夾襖是用哥哥穿剩下的衣裳改的,所謂夾襖,就是由兩層單衣拚湊而成,天冷時往裏絮上棉花,當冬衣穿,天熱時再拆開夾衣,把棉花掏出來,當單衣穿,一年四季隻有這一身衣裳,春夏秋冬都要穿在身上,補了又補,縫了又縫,補丁撂著補丁,早已看不出它原本的顏色。
小二的身體不好,生下來時就特別瘦弱。家裏窮,也沒錢給他補身子,小二的身體也就越發不好,一年到頭總是生病,生病了也沒錢去請大夫,隻能拿鄉下的土法子將就,聽天由命,治好了算小二命大,死了也是沒轍的事。就這麼磕磕絆絆的,如今長到十歲,小二還長得像根麻杆似的,細瘦的腰身托著一個小小的腦袋,走在路上,像風一刮就會倒了。
哥哥比小二結實得多,他的衣裳穿在小二身上,晃晃悠悠的,很不合身,如果不是用布條紮著,冷風一吹,就會從衣擺裏鑽進風去。小二受不得風寒,他怕生病,因為生病了爹娘哥哥都會沉著臉,他害怕,所以有病也會忍著,即使疼得渾身冒冷汗,小二也隻是咬著牙拚命幹活,不敢說一句難受。
拽拽衣角,小二從屋裏出來,迎麵就聽見對麵屋裏傳來一聲長歎。小二的心也跟著那聲長歎沉了下去,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爹娘歎氣的次數明顯多了,這幾年田裏的收成不好,打的糧食不夠一家人吃的,去年又遭了一場蝗災,收成更是減了大半,他們一家人都有好長一段日子沒有吃過幹糧了。
小二也歎了口氣,他捏了捏自己細瘦的胳膊,如果他也能像哥哥那樣健壯就好了,那樣他就能跟爹娘哥哥一起下地,多開幾畝荒田,多種一些糧食,爹娘也就不用再為一口飯著急上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