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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新平這個江南福地工業重鎮,裘一發、常征他們可算是家喻戶曉的人物。多年以後,以他們為原型創作的,使得屈子平成就了知名新銳作家的聲譽。他在扉頁上寫道:“謹此獻給跋涉在青雲之路上的人們。”屈子平不知道裘一發是否讀到這部,但知道有些人是永遠讀不到了。
故事是從裘一發撞上桃花運開始的。裘一發曾經說過,人生的確如戲,角色好壞決定你人生精彩與否。
五星瓷廠大門兩邊圍牆貼滿了標語口號,“大海航行靠舵手”、“抓革命、促生產”、“階級鬥爭是綱”等等,有人說這些紅色標語倒讓原本破舊的圍牆反好看了許多,這是前兩天才進廠的裘一發首先發現的,而且在大會上說這種辦法好得很。
新平是地處長江中下遊南岸內陸山區的一座工業城市,自古依靠水路與外界通商,貿易茶葉、陶瓷、棉絲織品等特產。五星瓷廠是新平地區改造舊作坊時最早成立的國營瓷廠,是當時大家向往的聖地。裘一發當然也不例外,盡管在街坊閑蕩了二十多年,盡管他是鄰裏四方出了名的混混阿發。
除了天生有一副好嗓子之外,阿發有一個愛好,就是喜歡聽老人說書。如果近日生計妥了的話,晚上在西江邊,他會交上兩分錢專心致誌地聽瞎子炳叔說書。聽得多了,什麼劉邦、劉備,什麼關公、包公,什麼袁大頭、孫大炮等等,這些人物在他心中慢慢鮮活生動起來,有時莫名其妙的竟然夢見自己變成了其中的誰誰誰。
“阿發哥,那邊有幾個流氓要調戲一個婦女,我怕一個人打不贏就來找你。”一個仲夏的傍晚,阿發正聽炳叔說《武鬆打虎》聽得入迷,忽然耳邊傳來一個聲音。
阿發猛然回頭,知道是道上的瘦子,二話不說,起身就跟著往那邊奔去,“娘希皮,老子掰了他們。”膀大腰圓的阿發一邊走一邊叫嚷著。一會兒就到眼前,三個小子正圍住躺在草地上的一個女子,一個摁住女子肩頭,一個壓住女子雙腳,另一個正在扯衣裙褲子,阿發一到跟前抬腳就踢得扯褲子那小子抱頭翻滾在地,阿發隨即一掌打翻摁肩頭那小子,接著飛腿一踹,將那人踹出一丈遠去,三人見勢不好一起灰溜溜地串進了街坊裏弄。
躺在地上僅剩短褲的女子哭哭啼蹄地趕緊爬起穿衣,阿發正要走,女子喊道:“大哥,多虧了你,請問……”
阿發回過頭去,借著路燈與女子對視了一下,沒有說話,這時瘦子趕緊說“這是我大哥阿發”,隨即跟著阿發消失在夜色之中。
阿發不知道為什麼,隻覺得那女子的對視,像一道閃光直射過來,這是以前沒有過的感覺,好生奇怪。這不是書中的事情吧,當年武鬆醉打蔣門神也有這樣奇怪嗎?阿發搖頭晃腦不得其解。其實,阿發以前也碰過這種事,但都是救完人後,逮住歹徒敲詐勒索,不給錢就拳打腳踢,因此謀得些許生計,瘦子跟著他幹這種勾當有些年頭了。
無言的夜空並不黑暗如洞,閃爍的星月,總是讓阿發時常陷入莫名的遐想,有時整晚就獨自一人躺在西江岸邊的草地上不眠不歸。
阿發娘當然著急,兒子初中畢業參軍三年,退伍回來沒有工作,如今二十五六歲了,一沒成家二沒立業,守寡多年的她,全部希望可是寄托在阿發身上啊,但又有什麼辦法呢?花去多年積蓄,這對孤兒寡母在西江渡口附近建了一間平房,靠替人做家務謀生,相依為命,娘一心希望阿發有朝一日能出人頭地。雇她的主人藍先生是蘇南人士,世代以造船、茶葉貿易為業,來新平創業已有二十年了,主人見她心靈手巧模樣俊俏,就雇了她管理家務,當時她四十歲出頭。
“阿發呀,藍先生過兩天要送一批瓷器去上海,需要幫手,我替你爭了,你明天就隨藍先生先去五星瓷廠搬運貨物吧。”這天中午在家吃飯時娘對阿發說,“你也老大不小了,娘幫不了你,你自己要爭口氣好了。”
別看阿發在外麵橫行霸道,在家卻惟母命是從。此時,藍先生的小千金藍朵過來了,見到阿發就嚷“哥哥,哥哥,聽說你前兩天打架,救了一個姐姐是不是?”不到十歲的阿朵很討人喜歡,阿發知道一定是瘦子通報的。
阿發邊吃飯邊說:“小乖乖,你別聽他們胡說,哥哥不是打架。一邊玩去,大人正說話呢!”
阿朵不服氣大聲說:“我也要跟你說,明天你要陪我去瓷廠玩,一定要去!”一副命令的口氣。
第二天,阿發坐著藍先生安排的解放牌汽車來到五星瓷廠門口,阿朵坐著她父親的上海牌轎車隨後也趕到。門口有兩個手臂穿戴紅袖的門衛把守,藍先生的助手下車遞給通行證,兩部車才進入瓷廠直奔倉庫。一路上隨處可以見到臂戴紅袖的人,神色肅然,好像偵察敵情似的。倉庫門口站著幾個人,其中一個中年男人走上前來,伸手握住藍先生的手搖著說:“藍老板,恭候多時,請先到辦公室喝杯茶,劉副廠長在那裏恭候您呢。”
“謝謝段科長。”藍先生笑著說。阿朵下車直奔阿發,拉著他一起隨同藍先生來到不遠處的一座坡頂青瓦房,進了一間辦公室,劉副廠長起身相迎握住藍先生的手說:“歡迎歡迎,一路辛苦了。”
“我們不辛苦,那些手臂上戴紅袖的人抓壞人倒是很辛苦,是不是?”阿朵串上前去插話。阿發趕緊拉住阿朵。
“這一定是藍先生的令愛了,漂亮可愛。小朋友,你說的那些人可是自討苦吃嘍。”劉副廠長搖搖頭笑著說。
“不好意思,小女無禮了。”藍先生尷尬道。
“唉,也難怪這小孩呀,好端端的生產車間搞什麼階級鬥爭,長此以往不堪設想啊。罷了,談正經事,藍先生很抱歉,你定的那批貨沒有能按時全部完成,因為前些日子政治任務加重,生產就拖後腿了。昨天,我要求恢複正常生產,爭取十天內交貨,藍先生你看如何?”劉副廠長麵有難色地問藍先生。
藍先生心裏知道,劉副廠長說的是實情,他一個年輕時留過洋的知識分子也隻能做到這一點了,他是一個值得信賴的好幹部。他們相識多年。
“事已至此,也隻能如此,但我還是要謝謝你的一片苦心。”藍先生喃喃地說,注視著眼前這位頭發灰白神色憔悴的老者。
正在此時,門口進來一個女子,端著切好的西瓜分給客人。來到阿發眼前時,兩人雙目對視,那女子一驚,一霎那滿臉通紅。
“你是……”女子急切地問道。
“他是我哥哥阿發,你認識我哥哥?”阿朵在阿發身邊搶著說。
“阿發?阿發?對,對,是你,就是你。”女子激動得渾身激烈地顫抖,端著西瓜的托盤險些失手落地。
此時的阿發似乎也想起來什麼,眼前這個人不就是那天晚險些被流氓糟蹋的女子?眼前的她中等身材,長相好看,看樣子還沒結婚。正這麼尋思,劉副廠長介紹說:“哦,介紹一下,這位是我們銷售科段科長的獨生女段英蓮,小名蓮子,高中畢業進了廠,現在是廠辦職員。”隨即轉向阿發,問道“這位是不是王先生的助手?”
“是的,還是我的保鏢。”阿朵歡快地搶答道。
這完全出乎藍先生的意料,他本來在想如何回答劉副廠長的。這也出乎阿發的意料,擔心藍先生當麵揭穿,當看到藍先生不自然點點頭後,阿發隨之鬆了一口氣。
大家目光集中到阿發身上。藍先生這才發現眼前這個阿發長得一表人材,有點他母親的神韻,難怪小女喜歡他。段科長見自己女兒這樣激動,也從上到下認真觀察這個叫阿發的小夥子,粗陋的穿著無法掩飾他的英俊健壯,身高差不多一米八,五官端正,高鼻梁顯示出他雄健有力,一雙大眼睛放出森森的光芒,油脂一般的皮膚還有點美人兒的味道,特別招人喜愛。段科長不禁暗暗詫異,新平竟然還有這樣英俊的男人,真是天降尤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