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一代鬼雄(2 / 2)

“大姐姐、先生,大將軍蒙難了啊……”

屈須一見景差滿身血汙,舉著的頭盔破損穿洞,頂子上的紅纓染著鮮血,她撲上去撫摸頭盔,哆嗦地問:

“這是屈丐兄弟的頭盔?”

“是啊!大姐姐,我趕去救援,大將軍他,他……他最後隻留下句遺言:要我活著回去,告訴大王……重,重用三閭大,大……夫……”

屈須一個趔趄,放聲悲哭:

“屈丐,我的好兄弟啊……啊啊,大前天離開歸州,大伯、大伯娘、伯爺爺,還要我到了郢都,去你府上代他們看看你……啊啊,好兄弟啊,啊……”

渾身血汙的景差舉著頭盔,向屈原一邊嚎哭磕頭,一邊痛不欲生地呐喊:

“先生,屈大將軍的頭盔,盡是秦兵射穿的洞眼,他死不瞑目,死不瞑目啊!逢侯醜將軍也被斬,七十多位將軍陣亡,被俘!這仗是怎麼打的啊……”

屈原從景差手上接過頭盔,強壓悲痛地道:

“好兒男,屈丐將軍為國捐軀,死而後已!你快去將軍幕府,好好安慰屈將軍夫人,要她們全家節哀……如今全城都在哀悼屈大將軍,我要為他寫祭文啊。”

嬋娟淚流滿麵攙扶著哭昏了頭的屈須姐,宋玉扶起同窗好友景差。倒了一大碗溫茶,讓他咕嚕咕嚕喝了。景差一抹嘴,就對先生、屈須姐一拜說:

“我去大將軍幕府去了。”

屈須姐叫住景差,對嬋娟道:

“嬋娟,你去找一身景差的幹淨衣服,讓他換下身上的血衣。”轉背又叮囑景差,“你去跟他們慢慢說,別把我大嫂一家嚇了,我等下就過去。”

“大姐姐,景差記下了。”

景差換下破爛的軍服,先走了。

一臉悲戚的屈原呆呆地站立著,嬋娟撲在屈須姐身上嚎哭。宋玉暗暗抹淚。

突然,屈原醒悟過來,捧著屈丐的頭盔,默默無言地走進書房。他插上門閂,來到書案前,把將軍惟一的遺物置於書案上,久久盯著洞穿的頭盔。

他雙手撐著書案,淚水一湧而出,不能自製。耳旁聽鼓角聲聲,刀槍劍戟碰擊鏘鏘,喊殺如雷……

“平哥哥,你聽到了嗎?看到了嗎……”冥冥中,一個悲愴的聲音,在他腦後響起。

“屈大將軍和眾兵將同鋪天蓋地而來的秦兵,正在奮力拚殺!封地領主的家兵卻四散叛逃,柱國昭陽聽信朝楚暮秦的陳軫‘畫蛇添足’‘持滿之術’的蠱惑,數十萬兵馬避而不戰。楚軍驀然變得敵眾我寡,兵力懸殊。楚軍節節敗退,秦兵如洪水猛獸席卷而來……”

啊啊,你是誰?你怎麼知道?

“後麵漢水橫江,沒有退路。屈大將軍和七十幾名將軍裨將在江邊左衝右殺,抵擋秦軍。秦軍兵將一路砍戮,血流成河,屍橫遍野,屍橫遍野啊……”

屈原聞聲猛地回過頭。那不是他腦海中的想象,也不是幻覺。那聲音是從站在他身後的聖潔的靈魂,無所不在的精魄的嘴裏發出來的。

“夔柳,是你?你怎麼來啦!”他一把抱住女扮男裝的山鬼細腰,淚水如決了堤壩的洪水,滾滾而下。

“我來跟平哥分擔悲痛!”

“你怎麼知道戰場上那些事?”

“沿途的傷兵殘卒都在議論,說楚國這一場慘敗,不是敗在秦兵,而是敗在楚國自己。”

“是啊!是啊!靳尚讓靳殼將軍參戰,我當初就有所懷疑:丹陽是靳尚的領地。他們怕打爛壇壇壇罐罐,領主出兵是為保護他們的世襲領地。一旦不利,他們不是逃跑,就是把戰火引向別人的地盤。”

“屈丐將軍倒在血泊中,雙目圓瞪死不瞑目......”

蒼天烏雲怒卷,夜黑如磐。狂風吹打著窗欞,山鬼細腰關上窗戶,點亮蠟燭。屈原展開素帛,夔柳給他碾墨。三閭大夫似有神助,提起筆在素帛上疾書:《國殤》。

他邊寫邊血淚斑斑地吟出:

操吳戈兮被犀甲,

車錯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敵若雲,

矢交墜兮士爭先。

……

直至東方達旦,屈原的《國殤》寫完了,他疲憊不堪地倒在藤椅上。他的悲傷,他的憤怒,他的遣責,都凝聚在墨跡未幹的字裏行間。他倒下去,像抽空了精血的空皮囊。山鬼細腰體貼地給他揉肩,按摩。

“屈平哥,你要保重自己。你的誌向鬼妹子能理解,你希望大王做個好大王。屈大將軍的遺言,會稟告大王,你還有機會實現對巫山父老鄉親的諾言。”

“夔柳!小夔柳,謝謝你來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