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矯也看見了屈原。
四目相視。
皮鞭落在莊矯的頭上。
鄭府總管大喝:
“快走!”
屈原仰天長嘯,痛心疾首地呐喊:
長太息以掩涕兮,
哀民生之多艱。
屈原憤怒而沮喪地回到府宅。想起國舅鄭宏的所作所為,一箭射殺猛虎被堂兄屈丐視為軍中正用得著的人才的壯士莊矯,竟被大王貶為鄭府家奴。落得如此下場,他的心裏仿佛在流血。他從牆壁上取下大將軍贈他的長長的陸離劍,在院坪裏一陣劈殺狂舞。直舞得渾身發熱,胳膊酸脹,他才回屋吃了晚飯,走進書房。
在東暖閣的書案前,書童碾好墨,屈原鋪開竹簡,提筆想繼續寫懷王交辦的祭祀娛神的《九歌》。祭祀太陽神的樂歌《東君》,已經開好了頭:
暾將出兮東方,
照吾檻兮扶桑。
撫餘馬兮安驅,
夜皎皎兮既明。
這是太陽神領唱的歌詞,表現太陽從東方冉冉升起時的情景。接著還要寫眾巫的伴唱,刻畫迎接太陽神的歡樂情景,熱烈場麵。然而此時此刻,他腦子裏亂糟糟的,揮之不去的是:一方麵是懷王為夔柳造細腰宮鋪張奢華濫耗民力,群臣對細腰女的非議;另一方麵是與秦國的仗還沒開打,太卜府就風聲鶴戾,叱使家奴把金銀珍寶押送鄭家領地。如此現實與迎接太陽神的歡快,英武場麵,簡直是南轅北轍,格格不入。
把狼毫筆狠狠一甩,站了起來,他無法寫下去了。斯時,黑暗的窗外,突然電閃雷鳴,驟然間一場瓢潑大雨傾盆而下。他在書房徘徊複徘徊,急促的腳步越走越快,恨不得衝出書房,衝向飆風暴雨的山野。讓暴風雨把渾身淋透,把混亂的思緒理出個頭緒。
大王啊大王,屈原把《九歌》寫得最是精美無瑕,又有什麼用呢?即使天天娛神敬神,也不能實現統一六國的宏願,把楚國變得強大,讓黎民百姓過上好日子。我來到郢都,甚至把細腰女我的初戀,我的情人,我割舍不斷的靈魂生生地割斷,為的什麼?為的輔佐您實現在洞辟書堂的許諾,然而您的所作所為讓屈原失望。
雷填填兮雨冥冥,
猿啾啾兮又夜鳴。
風颯颯兮木蕭蕭,
思公子兮徒離憂。
情不自禁,又想到了《山鬼》:“雷聲隆隆啊陰雨冥冥連天,猿嘯啾啾啊夜鳥聲聲悲慘,風來颯颯啊樹葉蕭蕭而下,思念公子啊徒我煩惱憂怨。”這是設身處地,站在夔柳的角度自然流露出來的詩句。他想,也許是自己和屈大將軍誤會了夔柳的初衷。細腰宮是大王強加給她的,她要一條河,河裏要像香溪一樣有這有那,這是她給懷王出難題想阻止細腰宮的修建。沒料到弄巧反拙,她那麼純潔善良的山野女孩,怎麼會貪圖享樂?
屈原的腦袋像被五雷轟擊,子夜風停雨歇,他疲憊地倒伏在書案上。冥冥中,月亮鑽出了雲層,一縷銀光照進窗欞,砰地一聲,門被撞開了。猛見一頭扁擔花老虎竄了進來,嚇得屈原“啊--”地一聲,差點滾到了地上。那老虎在他跟前脫下虎皮,卻是夔柳:
“平哥哥!平哥哥--”細腰女一把緊緊摟住他,摟得他喘不過氣來。
“你--”他驚魂甫定地,“怎麼是你?夔柳,你不呆在王宮,跑到這裏來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