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景辭已經記不起這是魏驍第幾次在公司的高層會議上大發雷霆了。往日他總充當“和事佬”的角色。如今日子久了,他也倦了、累了。
沒他這個財務總監從中斡旋,魏驍與李潤芝一個狼、一個狐,一個凶猛桀驁、一個老謀深算,一時竟難分秋色。
李潤芝年逾五十,長得矮胖,已經謝了頂,平日裏總是溫溫吞吞,就算是怒火中燒、分厘不讓,也要端出副儒雅的姿態來,狐狸似得盯著魏驍。
魏驍沒有台階下,不免有幾分尷尬,暗自看了周景辭幾眼,周景辭卻沒理他這一茬,慌亂地低下了頭。
魏驍一時氣急,不知是因為李潤芝的“不識時務”,還是因為周景辭的冷淡,頓時發起了倔脾氣,當著二十幾個管理層的麵兒,摔門走了。
四下嘩然,就連幾個總監也交頭接耳起來。
周景辭用力揉著自己的睛明穴,胸口“突突”地跳著。雖是坐著,卻猶覺天旋地轉,到最後,連一旁的李潤芝對自己說了些什麼,都聽不真切了。
他扯著嗓子,聲音卻幾乎低不可聞,勉強說出句,“散會”。
回到家時,四下一片漆黑。
周景辭也不開燈,就著月色,磕磕絆絆地走到沙發前,倒了下去。
恢複知覺時,家裏那座老舊的雕花落地長鍾正穿過百年光陰,拽著悠長的聲調,“咚咚咚”地響了十下。周景辭抹了把臉,他打開燈,對著那座鍾看了許久。
這是魏驍剛創建易購不久時買給他的。
周景辭出身清貴,一家子都是老學究,最愛這些老舊物件。那時候,他在一個私人藏館看到了這座鍾,從此念念不忘。
魏驍看在眼裏,記在心裏,特地花了大價錢從私人藏主手裏買了回來。
那時候他們的事業才剛剛起步,資金流緊張,單是這座鍾表,就花了魏驍半年的收入。
想到這裏,周景辭心情好了幾分。
他起身回房,看到餐桌上擺了晚餐,上麵還罩著一層保溫罩。
周景辭的心又柔軟了幾分,以至於差些就要原諒了魏驍今日在例會上的魯莽與此時的缺席。
他打開保溫罩,飯菜皆是自己平日愛吃的,卻沒有動過的痕跡。顯然,這是魏驍專誠為自己準備的。
他吃了兩口菜,明明是色香味俱全,胃裏卻泛起陣惡心來。隻得匆匆將碗筷放下。
魏驍每每就算出門,也總不忘給周景辭備好飯菜,這是多少年的習慣。隻是,魏驍自己的飲食習慣卻很是不好,因而少年時落下的胃病,老是反反複複的,到了現在,也不見好。
周景辭歎了口氣,準備回屋洗漱睡覺。
他一步步踏在木質樓梯上,“吱呀”聲不絕於耳。他突然發現這別墅真是空得嚇人。平日雖不覺,可若是魏驍不在,就當真是讓人難以忍受了。
好在,還有魏昭住隔壁,這丫頭鬧騰的很,想來倒也不算寂寞。
當初買這套別墅是魏驍的主意。
那時候易購剛剛赴美上市,在紐交所出盡風頭,風光無二,兩個人身價一朝之內翻了何止百倍,業界的褒獎,媒體的誇讚,排山倒海般撲麵而來。
回到國內,魏驍誌得意滿,腳底都生風,安貞門附近那套三居室的小公寓,怎麼都瞧不上眼了,非要在西山買套別墅不可。
周景辭不喜張揚,卻也不願忤了他的意,隻得搬進這空落落的房子裏。
洗漱後,周景辭換了身純棉的睡衣躺在床上,他身心俱疲,腦子裏一陣混沌,卻偏偏睡不著。
近來他總是失眠,連魏驍都說,他眼下一片烏青,如今年紀大了,要多休養。
周景辭自然是想多休養的,隻不過魏驍不在,他就是睡不著。
並非他刻意等誰,活到三十幾歲的年紀,真的不至於。隻是他與魏驍十五歲在一起,到如今已有二十年,習慣早成了自然,沒他在,周景辭實難心安。
這些年,周景辭對魏驍並非沒有怨言,但魏驍早成了他身體裏的一部分,魏驍就是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