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陽:“他們兩月前曾在清波聆雨鎮有一次會議,就在我們的眼皮底下,你可知此事?”
莫仁麵露驚訝之色,搖了搖頭。
駱陽:“那個會議有一項重要內容,就是發展了一名新教眾,莫兄可知他是誰?”
莫仁神情緊張,再次搖頭。
“正是你花重金安置的一個線人,名叫吳顏。”
此言一出,莫仁不禁瞠目:“會有這等事?駱兄如何得知?”
駱陽微笑道:“此事駱某親眼所見。至於如何得知麼……說來簡單,我隻是比莫兄更注意觀察罷了,身邊一些看似不怎麼起眼的小事,興許就隱藏著巨大的陰謀。”
他站起來,雙手背負,在亭中踱步,接道:“一家夜夜滿座的酒樓,好好的生意忽然閉門不做,不由讓人懷疑這其中的蹊蹺啊……”
莫仁麵露狠色,似乎沒有在意他在說什麼,右手一擂石桌:“這個吳顏,我定要他好看!”
駱陽回坐桌前,微笑道:“莫兄衝動了,此事依我之見,實為一樁天賜的好買賣。”
“哦?此話怎講?”
“那晚我略施小計混入會場,有幸見識了這所謂‘秘密會議’的全過程,那個吳顏意圖利用官府線人的身份套取朝廷的行動計劃獻與反教再反之以相應的計劃對付朝廷,這步棋可謂高明,我們何嚐不能如此,來個將計就計呢?”
莫仁似明非明。
駱陽道:“我們就從這個吳顏入手,我已有具體的打算……”
桃仙開門,見是康氏,心裏不禁咯噔一下,真是怕啥來啥。
果然,康氏開門見山:“他大媳婦兒,我今天來給你公公提親來了!”
桃仙昧著良心勉強從牙縫裏擠出一絲微笑,其實不如說就是咬牙切齒。
一見化源,康氏由衷感歎:“呦!老爺子,你好福氣呀!都胖成這個樣子了!”
原來多日不見,在孟燼兩口子的精心照顧和飼養下,化源著實富態了許多,不僅有了雙下巴,褲帶也已係到胸脯的位置了(無意影射)。
“康婆子,你怎麼才來?你真是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啊不對,你也餓著呢!”
“呦!瞧瞧我們老爺子,這小嘴皮子,跟機關槍似的!看這精氣神兒,起碼還能再幹二十年哪!”
“我倒是想幹二十年,不過得看她那塊地肥力如何了!”化源一撇嘴,表現出適度的清高。
賓主在正房坐定。桃仙給康氏沏了壺茶葉沫子,美其名曰這是正宗“高碎”。
孫子說過“不打無準備之仗”,而化源已為婚事做足了準備工作,他堅信“天道酬勤”決非虛言,故自信洋溢在他的臉上。
“康婆子,你打算把哪個妹妹說給我呀?”化源擠眉弄眼,一不留神,咀嚼肌上那塊透明膠布開了膠,半邊臉瞬間耷拉下來,整張臉變得混亂無序。
化源一向把形象看得比性命重要,當此情勢立即用手提住鬆弛的肌肉,對著康氏大叫“背過臉去!休看休看!”
桃仙閃電般從懷中取出一塊新的給他貼好。為防萬一,化源一直要求他們多帶幾塊膠布在身邊,並“時刻準備著”。
恢複了神采,化源繼續剛剛的話題:“康婆子,你打算把哪個妹妹說給我呀?”說歸說,不敢隨便做鬼臉了。
康氏轉回頭來,笑道:“呦!這老爺子,猴急猴急的!你且說說看,你心中的伴侶是什麼樣的?”
化源想了想,清清嗓:“我倒沒什麼特別的要求,首先歲數不能太大,超過八十就不行,我才不過六十,不能找個媽嘛!當然也不能太小,低於二十的我也不予考慮,現今這小妮子們,事由太多,也刁蠻得緊,不懂得疼人……其次長相不能太次,拉出去不能讓我沒麵子,放在炕上也不能讓我惡心!當然也不能長得太好,我可不想為他人做嫁衣,讓別人把她勾了去……第三,社會關係絕不能太複雜,象什麼秧歌隊的說唱團的我可不要,這種人心比較野,說變就變,搞不好就騙了我的感情去……第四,絕不許太聰明,如果腦子比我還靈那就讓她玩兒蛋去!當然也不能太傻,要是連房事都要我教那就太他媽累了……還有第五,第五……我一時還沒有總結出來,咱們下次再說!”
康氏心說我就夠能白話了,這老東西比我還能白話……
笑道:“呦!老爺子真是眼裏不揉沙,一點不糊塗啊!眼下,正有一個合適的人選,我都看見了緣分在向你們招手……”兩手在胸前合攏,做神往狀。
“快快道來!她她她是誰?”化源一激動,太陽穴的膠布似乎也要崩開了。
康氏幽幽道:“她姓索……”
桃仙湊到公公耳邊:“聽到了嗎?她是來索你命的……”
化源打了個激靈,隨即正色道:“姓氏嘛,爹媽給的,與她無關。不是說姓熊就一定虎背熊腰的,要這麼說,那我家姓孟就隻能做一輩子白日夢嗎?!還不退下!”
桃仙自討沒趣,趕緊退下。
“哦,姓索,希望她真的能鎖住我這顆滄桑的心……你詳細說一說她的情況吧!”化源雙手托腮。
康氏便把昨夜半宿沒睡打好的腹稿讀了出來,最後加上一句:“我相信丘比特的箭會準確地射中你們的心!”
孟燼本欲昏昏睡去,聞言突然打個激靈,沒頭沒腦地道:“爹,你負傷了嗎?!”
“你也給我退下!”
孟燼也退了出來。
“那,康婆子,再過幾日便是九月初十,是我的六十大壽,我想趕在這一天,來個好事成雙,你看怎樣?”
“好哇!那我提前向你道喜了!老爺子,祝你長命百歲,福壽萬年啊!”康氏見縫下蛆。
“不完全,不完全!”化源擺擺手:“還要加上一句‘老來得子’呢!”
這時,有人在輕叩院門。
桃仙出去一看,見一位穿著白色長衫的公子,正怯怯站在門口。
不等桃仙發問,他先說話了:“請問,孟姑娘是住在這裏嗎?”
桃仙腦中瞬間轉過了無數種可能:“你是……”
“我叫魏楚協,是孟姑娘的……詩友,她在家嗎?”
“啊,是你呀!我聽眼兒說,你們倆就要結婚了,是嗎?”
“孟姑娘,她,她她她真是這麼說的嗎?”魏楚協臉上飛揚著夢幻般的幸福。
“可不!眼兒日日對我說起你,夜夜想你想得想睡覺,有一天夜裏我起來上茅房,聽見眼兒在房裏說夢話,她說‘魏公子,快帶我走吧,走得越遠越好……’”
魏楚協瞬間感到躊躇滿誌,渾身上下充滿了責任感。對桃仙說:“想必你就是她的大嫂了,她也時常對我提起你,誇你聰慧伶俐又能幹,今日一見,嫂子你比我想象中還要漂亮……”
桃仙已是燦若桃花,心想這小子的花言巧語倒還真有幾分象是忠兒……
她把魏楚協讓進院中,小聲道:“眼兒不在家,一會便回。你可先去拜見老爺子,今日他難得高興,你表現得乖巧些,說不準他便應允了你們的親事呢!”
九月初十。
這一天,將要發生諸多事情。
這原本是一句廢話。本來嘛,大千世界,芸芸眾生,哪一天不是發生了或正在發生著諸多的事情?
這一天,確實發生了不少大事情。比如說,峨嵋派掌門上茅房時被從坑裏射來的一根峨嵋刺擊中;比如說,皇上在享用吐蕃國進貢的一瓶罐頭時發現裏麵有隻遊泳的小強;比如說,一名號稱身背貞潔牌坊的女子,在得知丈夫有外遇後發誓要報複社會,今天是她同第一百個男人上床的日子……
又比如說,這一天是我深愛的她的生日……
無關之事暫且不表,這裏隻說與本書有關的幾件沒什麼大不了的事。
首當其衝的便是化源的六十大壽,喜上加喜的是,在這一天他還要迎娶一位姓索的美女入門。
另外,今晚距小玉做怪夢的日子已剛好過去了七天……
九月初十。
老天爺很給麵子,這一天太陽一點不耀眼,藍空如洗,微風習習。
鑒於今日也許是化源今生能否順利擁抱第二春的轉折日,故而更彰顯其重要性。
化源臉上貼滿了透明膠布,那真是大布壓小布,小布壓老布,老布壓麵癱。
舍不得買新衣服,他就穿上幾十年前第一次當新郎時穿過的一件紫紅色錦袍,雖有些瘦小繃身,倒還能隱約看出些微幾分當年的風采。
孟家院門大敞遙開,影壁上雙紅喜字紮眼。
孟燼,桃仙和孟眼也都很是光鮮,不過三人的心態卻大有不同,除孟眼是真心為爹高興,那兩口子已在盤算著如何要後媽的好看。
院內支起十來張板桌,每桌上有一壺茶和一堆花生瓜子等幹果。
巳時已過,孟家陸續來了客人。這些客人有化源的老街舊鄰,還有些是衝孟忠的麵子來的,他們對於孟忠的人間蒸發很是詫異,議論紛紛,倒把今天的頭等大事暫時撇在了一邊。
影壁前支有一桌,上麵擺一隻大方盒子,供客人投入份子錢。化源將監督投幣的重任交給孟燼,他毫不懷疑孟燼的忠於職守。
精神煥發的化源不時對眾人抱拳拱手,他信誓旦旦地表示:請大家先將就嗑點瓜子,一會大典正式開始後會有大餐宴請諸位。
孟眼進來向化源耳語,化源立即滿麵潮紅,色目迷離,大步朝外便趕,一個趔趄,險些摔倒……
是什麼讓他如此激動?自然是新娘到了。
步出院門,深情西望,但見一乘四抬紅緞小轎顫顫而來,樂手吹著嗩呐開道,一眾人等隨行轎側,正喜氣洋洋向孟家行進。
化源迎上前去,迫不及待掀開轎簾,見新娘身段姣好,紅蓋蒙頭,正靜靜坐著,當即忍耐不住,口中念叨著:“心肝兒,你可想煞老夫了!”伸手去揭蓋頭。
一掌自旁側揮來,把他推在一邊,一個新郎倌模樣的青年憤然道:“老不正經,休動我媳婦!”
化源一臉愕然,咀嚼肌的膠布又崩了一塊。孟眼趕過來拉住他,皺眉道:“爹,那邊那個才是呢!”
化源掙脫她,徑自來到桃仙身前,直接伸手到她懷中摸索,迅速掏出一塊透明膠布,在臉上貼好。
時不我待,真正的新娘已然迫近,必須爭取時間。
搞定了麵子問題,化源在孟眼與桃仙的攙扶下,故作偶一回眸……
隻見迎麵走來三個女人,左邊是滿麵春風的康氏,右邊是個年輕貌美的姑娘,她們簇擁著中間的一個羅圈腿的老太太,老太太濃妝豔抹,披紅掛綠,離老遠就一個勁兒向化源飛眼……
三女近前,化源拉住那個年輕貌美的姑娘,不住口地嘖嘖稱讚:“大妹子兒你真漂亮,就象那天上的彎月亮……”
康氏嗽了嗽嗓子,使個眼色:“這才是呢!”朝鐵門索氏一努嘴。
“啊!!”化源望著鐵門索氏,臉上登時變了顏色,大張著嘴合不攏來,豆大的汗珠滾落塵埃,但聽一陣“劈撲劈撲”之聲不絕於耳,他臉上所有的透明膠布紛紛罷工,致使一張整過容的臉瞬間複位。
化源踉蹌兩步,指著鐵門索氏:“你,你,你……”深情驚駭,仿佛看到了世間最為恐怖的事情。
孟眼嚇壞了:“爹爹,爹爹你怎麼了!”
看著他的臉好象在變魔術似的,鐵門索氏也很驚奇,她不由道:“想不到你還會變臉,你是四川人嗎……”
化源又是一聲大叫,嘔出一口鮮血,顫巍巍伸出一指,指向新娘,連喘幾口粗氣,斷斷續續一字字道:“想不到這世上還有如此醜陋的女人……”說完使招“鐵板橋”,向後便倒。
眾人大亂,亂作一團,紛紛散去,一時間隻聽兩個女子在尖聲大叫:“公公!”“爹!”“公公!”“爹!”……
孟燼被打翻在地上,頭上的大青包使他感覺有點暈,他有些後悔剛才在混亂中為什麼要拚命護住那個盒子,到頭來錢沒了不說,自己還挨了頓揍……
誰打的他已記不清了,好象不隻一個人揍了他,似乎大家都恨他。
他們為什麼要揍我?我沒招誰也沒惹誰,難道就因為我一無所能?
好歹還是省下點錢,本來安排的大餐是每人發一張票,憑票到街邊去領一碗雞蛋麵,現在好了,麵錢省下了!
他迷迷糊糊地想到這裏,頭上的包似乎也不疼了……
鐵門索氏肌肉繃緊,嘴唇顫抖,目光呆滯,痛不欲生。
康氏隨她們娘兒倆回到家裏,一通開導與勸慰,到日落的時候,鐵門索氏總算開口說話了:“他自己那個德行我還沒有嫌棄,卻反說我醜陋……一點不厚道!”
康氏道:“男人都是這樣的,隻看到別人黑,看不到自己黑……”
鐵門索氏盯著她:“你說誰是豬?”
康氏自知失語,忙道:“老姐姐,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這男人總把自己想得很完美,對別人很苛刻,其實自己狗屁不是……老姐姐你莫傷心,有老妹兒我在,一定給你找個有錢有勢的,比那老鬼強出N多倍!”
小玉端了飯菜進來,對康氏道:“康媽媽,今晚相煩您在我家將就一下,替我勸勸我媽,陪她聊聊天,明日再走,不知可以嗎?”
康氏歎道:“唉,可憐的丫頭啊,對你娘真是孝順,那個畜生還時常欺負你嗎?”
小玉低下頭,輕聲說:“有的,可他已兩天沒有回來……”
吃罷晚飯,兩個老太太盤坐炕上雲山霧罩,扯東拉西。康氏為了分散鐵門索氏的注意力,使出了渾身解數,從前門樓子說到胯骨軸子,從春天的花開秋天的風講到冬天的落陽……
小玉早早回到裏屋,栓上了門,吹熄了蠟燭,她要開始洗澡了。
她坐進熱氣騰騰的大木盆裏,仔細摩挲著自己每一寸如雪的肌膚,熱水滑過她胸前背後的傷口時,依然在隱隱作痛。她閉起眼,耳邊又響起夢中那人的聲音——“現在不便,他正在潛心修煉。你若真心想見,七日之後再來,應可得見……”
七日之後……今日便是七日之後了。
這幾天他忍受著吳顏的侮辱戲弄,心中隻有一個信念,就是能在今夜見到忠兒,見到自己日思夜盼的郎君……
小玉虔誠地沐浴淨身,隻為迎候這一時刻的來臨。
小玉裸體躺在床上,甚至都嗅到了自己的幽香。
忠兒呀,我對不起你,你待我那麼好,我卻一直沒有給過你……媽媽讓我抻著你,如今我好後悔,我真該早就給了你的……可是我卻給了那個付江東……現在,又被吳顏玩弄……我,我真的很無恥,是嗎?忠兒,你還會原諒我嗎,你還會用你那溫暖的臂膀,擁緊我嗎……如果你不能寬恕我,那麼我真的不想活了,沒有你,我活著還有什麼意義呢?與其忍受那個畜生的淩辱,不如到另一個世界去,等著你,等你多久,我也願意……
陌生的小路,似已不再陌生。
一樣陰沉的夜色,她卻不再害怕。
沒有星月,她的心中卻自有一線光明,在指引她走向希望所在的地方。
路兩旁叫不出名的大葉植物依然形容奇特,但這一次她感到的已不是詭異,那碩大的葉片在風中微微拂擺,如同伸出的手掌在召喚著她走向那神秘又親切的地方。
轉過一個彎,一路向下。
上次的印象是這般清晰,她輕車熟路地往前趕,幾乎就要跑起來。
終於,熟悉的燈光就在前麵,她跑了起來。
來到拱門前,她仰起頭仔細看了一下穹頂的字,這次,她總算看清楚了,是“紫藤煉獄”這四個字。
走進陰冷的隧道,她感覺自己的心嗵嗵嗵地就要跳出胸膛。她一點都不累,是連日的思念,期盼與傷痛使她有些心力交瘁。
她強撐著自己,繼續跑,兩邊石壁上紫紅色的藤蔓狀植物就是所謂的“紫藤”吧……
一盞盞油燈的微光在她身邊飛掠而過,她跑著,充滿期待的俊俏的臉上忽明忽暗。
她慢下了腳步,因為那第二座拱門已出現在她的前方。
鐵門兩扇緊閉,九排九列銅釘,一切如前。她環顧四周,緊張地等待那個不知是人是鬼的聲音的出現,她一想到後脖埂子被吹氣的感覺就渾身起雞皮疙瘩。
良久,那個聲音卻始終沒有響起。
又過了良久,依然無聲無息。
怎麼回事呢?難道是個騙局?或者上次隻是個無聊的夢而已?
想到這裏,她頓時嗅到一絲絕望的氣息,同時有種越發強烈的失魂落魄的感覺。
忠兒呀,看來我們的重逢終究是一場難圓的夢……她不禁淚如泉湧。
她哭,哭得淚兒已盡。她望著鐵門上的銅釘,出神。
她知道該做什麼了。
也許隻有這麼做,才能夠逃脫現實的無情,隻有這麼做,才能夠在另一個沒有煩憂的世界,與我的忠兒在一起……
她摸了一下那冰冷的銅釘,帶著最後一絲留戀和牽掛……
她正要後退的時候,意外的事情發生了。
兩扇緊閉的鐵門忽然發出一陣沉悶的吱嘎之聲,竟向內緩緩打開!
她吃了一驚,滿腔的絕望登時化為恐懼和好奇。
鐵門大開,金屬生澀的摩擦之聲戛然而止,有積塵從門框簌簌落下,一切恢複了平靜。
門內透出滲人的白光。
小玉心裏轉過許多念頭,最後,她把心一橫,牙一咬,鬥膽走入鐵門。
厚重的鐵門隨即呀呀合攏,把她與外界死死隔絕。
說這是一間鬥室,不如說這是一間靈堂。迎麵牆壁上高掛一幅人像,下書一個鬥大的“奠”字,左右分掛著一幅挽聯,並有祭幛懸於兩側,供桌上一盞長明燈發出慘白的光……
她的眼前,鬥室正中,是一具石棺。
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小玉不禁牙齒打戰,渾身冷汗流下。
忽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發生了。她眼前的石棺發出陣陣沉重的吱呀聲,棺蓋竟然慢慢移開,跌落一邊,從棺內乍然坐起一個人來!
小玉頭皮發麻,緊咬手指,幾欲暈倒。
緊接著,她就聽到了那曾出現在身後的熟悉的聲音:“你真的來了……”
這聲音竟然就是眼前這個石棺中坐起的人發出的。
他麵容僵硬,臉色灰白,眼光呆滯,口唇猩紅,身上穿著不象是現時的衣衫。
“你,你是誰?”小玉大著膽子問。
那人說話了,卻見不到他的嘴唇在動:“上次你就問我這個問題,現在我可以告訴你,我是煉獄的門房。”
小玉才不真的關心他是誰,她隻是一心念著忠兒:“那,你上次叫我七日後再來,不知今日,我能否見到……我的忠兒?”
那人緩緩從石棺中爬出,輕飄飄沒有一絲聲音,他直直地走到小玉麵前。
小玉極力克製著恐懼,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對灰蒙蒙無神的眼睛,她知道,若想與孟忠相見,勢必要通過此人這道關。
沉默一會,那人忽然道:“你將你的名字寫於牆壁之上,並寫明欲會之人,我便可去叫他來。”從懷中摸出一支筆,遞給小玉,隨即向一麵牆壁一指。
小玉一看,那門房指給她的那麵牆壁上已寫了不少字,都是“某年某月某日,某某會某某”的格式。
她在接下來的空白位置,寫下“某年九月初十,鐵竹玉會孟忠”的字樣。寫到“孟忠”時,手在微微顫抖。
猛地,她感覺有點不對勁,她的餘光看到上麵一行也有“孟忠”二字,細看,原是“某年八月廿三,水秀會孟忠”……
小玉忍不住問那門房:“在我之前還有人來見忠兒?這個水秀是誰?”
門房冷冷道:“莫問太多,否則於你不利。”
小玉看著他近在咫尺的僵硬的臉,和說話時根本不曾開啟的猩紅色口唇,忽然很是害怕,連退幾步。
“你等一會。”門房硬硬地轉過身,直衝供桌走去,掀起垂落地上的紫色桌簾,俯身鑽到桌下,不見了去向。
小玉很是奇怪,不知他為何鑽到了桌下,難道一會忠兒便會從桌下鑽出來與她相見?她感到一陣不可預知的幸福。
她慢慢靠近那供桌,想掀起桌簾看看,卻又不敢。她仰視供桌上方那幅半身人像,從服飾來看似乎是個皇帝,至於是哪位皇帝,她便認不出了。
等待孟忠出現的這段時間,是難捱的。小玉甚至覺得,她今生的全部意義都將決定於這段等待的結果。若等來的是孟忠的原諒,則血淚都沒有白流,將可能走向另一個幸福的開始。若沒有等來孟忠或得不到他的原諒,則自己將注定一死。
正在患得患失地想著,她聽到供桌下有了動靜……
她的心再次接近了交瘁的邊緣,她不由卻步……
紫色桌簾一掀,一個人鑽了出來,站在她的麵前,小玉惶惶然閉上了眼睛……
那人靜靜地站著,默默無語。小玉與他明明站得很近,卻閉著眼睛……
慢慢地,小玉把眼睛睜開一道縫,一個瘦削的輪廓模模糊糊地浮現出來……
小玉小心地凝神於這一道縫,但見一個瘦削而精健的身影越發清晰……
小玉猛地瞪大了眼睛,曾經以為幹涸了的淚水,還是撲簌簌斷線般流了下來……
而對麵那日思夜夢的人卻在笑,笑得有幾分懶散和超然。接著,他輕輕說了句:“玉兒,我的小鴿子……”
淚水,頓如決堤的海,愛,已不可抑止地覆水難收……
她呆呆地凝望著他,從他的目光裏,她找到了一縷縷熟悉的款款深情。
於是,一年前那個絢爛的下午菜場的一切,又溫存地回到眼前……
“相公,我們如今可能成婚否?”
“一路上有你,苦一點也願意……”
“我一定會愛你到地久到天長……”
“我一定會陪你到海角到天涯……”
“叫聲相公你別耍嘴呀!”
“我要是耍嘴我是個棒槌。”
“你既娶我你可樂意?”
“誰把這寶了貝兒的一個勁兒地往外推?”
“我比作前朝的哪一個?”
“你比作唐明皇的楊貴妃!”
“我比作楊貴妃你比誰?”
“我比作唐明皇……”
“你不配!”
“唐明皇尿的那泡尿(SUI)……”
兩人緊緊擁抱在一起。
小玉下巴擱在孟忠肩頭,淚水讓笑容更淒美,她閉了眼,盡情享受這夢般美妙的一刻。
“相公,我對不起你……”
“不必說,這不是你的錯,是我冷落了你,讓你受苦了……”
“忠兒,你在這裏做什麼,何時才能回來呢?”
孟忠沉默。
他輕輕地推開她,捧起她光俏的臉兒,凝視良久,在她柔軟濕潤的櫻唇上印了深情一吻。
“玉兒,我們就此別過吧,莫要為我擔憂,一年後我們當可團聚。答應我,在這一年中,無論多苦多難,也不要放棄,等我回來,一切終將有個了斷!”
小玉噙著淚,拚命點頭。她並沒有把吳顏的事向他傾訴,但他仿佛一切都了然於胸。
不知何時,那個僵直的門房出現在他們身邊。他依舊口唇不動,麵無表情:“時辰已到,孟忠,你回去吧。”
孟忠的雙手搭在小玉的雙肩上,用力捏了捏,緊繃雙唇,看著她點了點頭。
轉身,快速消失在紫色的桌簾後。
小玉下意識地跟到供桌前:“忠兒,忠兒……”
門房伸出一隻僵硬的手臂,擋在她的身前,冷冷道:“你回去吧!”
一陣吱吱嘎嘎的刺耳聲響,兩扇鐵門重新在她身後開啟,同時,一股猛烈的陰風不知從何處吹來,把她吹得步步後退,仿佛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推出了門外。
鐵門緊緊關閉,就象從來沒有開啟過。
小玉呆在那裏好久,她的鼻端依然殘留著孟忠的男人氣息,她傻傻地笑著,眼淚還沒有風幹,她有些心酸,又有著太多的幸福……
直到現在,小玉才意識到自己一直以來都錯估了孟忠。原來,他並沒有責怪自己,而自己卻和母親一起算計著躲避他,利用他……
小玉醒來。
秋蟲在靜夜裏漸趨虛弱地鳴叫,一彎冷月映在床頭。
對剛剛夢裏的一切,她深信不疑,她感到很滿足和愜意。
一切都很完美,忽然她發現還是疏漏了一件事,她忘了問問他“水秀是誰”……
長安城。
一隊烏鴉啊啊嘶鳴,飛過皇宮上空。
正是早朝,嘉瑞爺高高在上,滿朝文武分列左右。
至於皇宮的大氣恢弘,此不細表,可自己去紫禁城看看。
至於上朝的情形,此不細表,可參考《宰相劉羅鍋》,《鐵齒銅牙紀曉嵐》等清朝戲。也是皇上一呼百應,忠臣冒死諫言,奸臣賊眉鼠眼的程式化俗套。
嘉瑞道:“江西巡撫王有為何在?”
王有為為官數載,一直碌碌無為,此番又到了進宮述職的日子,如果沒有轄區內浣江口文殊院被燒之事,他又是無功無過。
聞聽皇上點到他的名字,忙出列跪倒,口稱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