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恩的表情一時間變得格外複雜。
他肯定是希望和璐賽特多多親近的,不然的話也不必要每天特地抽出時間來專程看她——就算是和綺麗撞到了一起也不離開,艾麗莎覺得這足以證明他對璐賽特的關心。但是凱恩從來沒抱過璐賽特,連這個意向也沒有。
“她雖然很脆弱,”艾麗莎知道凱恩為什麼不肯碰璐賽特,她抱著自己的女兒,他們的女兒邁開步子,停在了凱恩麵前,“但是卻沒你想象的那麼脆弱,你可別忘了,璐賽特是你的女兒。”
生下璐賽特之前,艾麗莎總覺得幾個月大的嬰兒根本看不出什麼特征來。但是等到璐賽特的皮膚褪去那層新生的紅色之後,她卻將女兒的麵容牢牢地刻在了心裏。
尤其是那雙眼睛。學士告訴艾麗莎,小孩子的眼睛總是很淺,他們的瞳色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而逐漸加深,但是艾麗莎知道璐賽特不會,因為她的父親就有著一模一樣的眼睛。而現在,當艾麗莎將璐賽特輕輕送到凱恩麵前時,仍然保持著無動於衷的男人,那雙總是將情緒隱藏起來的藍眼,難得出現了幾分難以辨明的情緒。
凱恩畏懼新生,艾麗莎知道。但歸根結底,他怕的實際上仍然是死亡。這種死亡並不是刀槍劍戟或者疾病瘟疫帶來的,而是希望與生機帶來的。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個製造死亡的人,那雙手也慣於握著製造死亡的兵器而不是柔軟又純潔的嬰兒,這幾十年來凱恩一直是這麼看待自己的,而璐賽特的出現卻告訴他,並不是這樣。
“試試看吧。”不等男人發聲,艾麗莎再一次開口勸誡道,“你總不會想和其他貴族一樣,等到女兒會跑會走時還沒有抱過她吧?我的父親可是在我剛能夠見風時就把我抱出去炫耀了。”
“我不姓英格瑞姆。”
“但你愛璐賽特,對嗎?”艾麗莎柔聲反問。
這句話換來了男人不知是無奈還是動容的一聲歎氣,他隱隱緊繃著的脊背放鬆下來,與璐賽特同色的雙眼中帶上了詢問的色彩:“我該怎麼做?”
“讓她的腦袋枕在你的手肘上,兩隻手護著她的臀|部。”艾麗莎小心地將璐賽特送到凱恩身上,“別緊張,她還沒你的佩劍一半重呢。”
當女兒的身體隔著繈褓觸及到他的手臂時,艾麗莎能明顯感覺到凱恩的緊張。但是凱恩反應快學的也快,艾麗莎又囑咐他了幾句,男人便穩穩當當地將璐賽特抱進懷裏。
而人生中頭一次被父親抱起的璐賽特,好像完全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她的眼睛一直盯著在說話的艾麗莎,等到凱恩徹底接過她來後,璐賽特才將自己的小腦瓜轉向凱恩,她眨了眨眼:“啊!”
綺麗就跟踩了尾巴的小狗似的再一次跳了起來:“她是不是認出爸爸了,她一定是認出他了!”
艾麗莎:“……”
凱恩聽到叫喊之後瞥了一眼激動不已的綺麗,後者立刻閉上了嘴。這麼迅速地反應讓艾麗莎忍俊不禁地搖了搖頭,然後再一次看向凱恩:“你看這不是很好嗎?多抱抱她,喊喊她的名字,璐賽特會很快認識你的。”
估計這也是凱恩每天會抽出時間看望璐賽特的原因之一,艾麗莎分娩之後他便返回了戰場,一直到兩個月後的今天才回來。他也是希望自己能夠補上缺席的這段時間,讓璐賽特盡快記住自己的父親。
這點凱恩倒沒有掩飾的意思,他嗯了一聲,就在剛想開口說什麼時,卻突然轉頭看向門口。艾麗莎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隻見老管家亨利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直到三雙眼睛齊刷刷看向他時,老管家才回過神來,尷尬地咳嗽幾聲:“嗯,大人,西鎮的戰報來了。”
“我知道了。”
說著凱恩看向艾麗莎,她立刻伸出手接過了璐賽特,直到徹底鬆開女兒後,凱恩一直謹慎無比的姿態才放鬆下來。男人看了自己的妻女一眼:“我會在午餐之前處理完。”
既然他說不會缺席午餐,那就是不會,艾麗莎點了點頭:“好。”
等到男人轉身離開,背影徹底消失在房間裏後,在一旁被凱恩瞪到噤聲的綺麗,突然惆悵地舒了口氣:“麗莎。”
“嗯?”
“我從來沒見過凱恩這麼,嗯,這麼溫柔過。”綺麗扭過頭,屬於提爾家族的藍眼中閃著驚訝與動容,“你改變了他好多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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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改變了凱恩好多?
一直到晚上,艾麗莎的腦海中仍然徘徊著綺麗的這句話。雖說這句話從一個十五歲的姑娘口中說出來沒什麼說服力,但是艾麗莎了解綺麗,道出這句話時的公主表情認真又滿是感慨,她知道自己的朋友是認真的。
不過真的是她改變了凱恩嗎?
艾麗莎對此沒什麼實感,與其說是“改變”,她覺得這更像是“發現”。一直以來凱恩·提爾在別人的心中就是那個硬邦邦冷冰冰的英雄,連在綺麗的眼裏也是,沒人願意了解他也沒人願意接近他——當然艾麗莎可不是自誇偉大,如果不是嫁給凱恩,她也不會去考慮這個活著的傳說心中究竟在思索什麼。而如今她是他的妻子,她隻能選擇靠近他,而凱恩從來不抵觸自己。那麼,一開始壓在心底的擔憂最終散去,不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麼。
但是,即使隻是發現,艾麗莎在聽到綺麗那句話後,一種莫名地成就感便湧上心頭,直至她回到臥房仍舊沒有消失。
就像是幼時和父親下棋贏得了勝利,就像是第一次拉起弓箭射中獵物,從小到大每一次克服困難獲得成功時,艾麗莎總會感受到類似的成就感。曾經與雷·瑞茲騎士相處時艾麗莎從來沒有過這種感受,然而在三番五次從凱恩這兒踢到鐵板時,艾麗莎想到的從來不適退縮和失望,他那總是毫不留情的言語和誠實到可怕的態度反而讓她燃起了鬥誌。她想靠近他,就像是靠近自己的愛人一樣,而現在她成功了。
母親在她離開高堡的那個晚上對自己說,哪怕她永遠也愛不上凱恩,也要試著去征服他。
想到這句話,艾麗莎勾起了嘴角。
“夫人,你很高興?”
整理好床鋪的瑞秋輕聲問道,將艾麗莎拉回了現實。
“想到了一些有意思的事情。”艾麗莎答道,“對了,我帶回來的那個小姑娘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