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彌漫著燥熱的火腥味,洛月、漠穹麵麵相覷,這個氣味和魔炎火氣如出一轍,莫非魔尊真的還活著!一種驚愕卻帶絲慶幸的複雜情緒冒了出來,還沒待細想,前頭的銀狐已經邁步進了山,兩人急忙跟上。
空蕩死寂的洞內,石道上的斑駁血跡還清晰可見,一直延伸到了深處。眾人小心翼翼地走著,也不知過了多久,前方終於有了光亮,偌大威嚴的寶殿便印入眼簾。
是龍岩大殿!洛月清楚記得,宏偉肅然的大殿上,與鉉妖法王交手,火光衝天、熱浪翻滾的景象曆曆在目,彷如昨日。可現下,殿內卻是一派蕭條,殘缺不全的石壁,滿地滾落的碎岩,火壇內的熊熊烈火也被熄滅,隻留下黢黑的灰燼。
一眾小妖們,或屈膝著,或佝僂著,傷勢不一,正齊刷刷地看過來,臉上滿是歡喜,萬幸。
“銀狐王,你終於回來了。”沸沸揚揚的歡鬧聲此起彼伏,小妖們喜極而泣地跪倒在地,仿佛看到了希望。
“法王在哪!”銀狐臉頰抽動,現下最迫切的是父王生死。
“在密室!”小妖齊聲回答。
密室!銀狐心裏一咯噔,莫大的悲慟憋的自己快喘不過氣來,拔腿就奔。
洛月想跟上,破遊一把攔住:
“密室乃龍岩山重地,閑雜人等不得進入,還是在殿內等銀狐王出來吧。”
洛月收回前邁的腳,眼睜睜地望著銀狐的背影消失不見,心中火急火燎的難受,憤恨地咬緊唇,一股子腥味猛地襲來。
密室。
麵積不大的室內,上下四壁都由千年寒冰所製,晶瑩剔透,幽寒清冷。密室正中,規正地擺著副水晶棺,裏麵躺著的人,素衣清雅,麵容嬌媚,雙眼緊閉,神態安詳,看上去像在熟睡。
“聞籮,再等等……很快,你就不用一個人……孤單地躺在這裏了……”鉉妖法王軟癱在晶棺旁,柔情似水地盯著夫人麵龐,魁梧寬厚的肩膀已經消瘦不少。濃密的絡腮胡攪纏一起,襯得麵色越發滄桑,金褐色的發頂,紫晶蛇蠍冠寒光厲曆,窒息的陰冷。
“本王什麼都不怨,也許……解脫的時候……到了……隻是,銀狐他……以後隻有他一人……會不會孤單難受……”邊說著,淚水滴答地滾落下來,從襟領墜到地麵,瞬間結成冰珠。
身後,銀狐茫然地立著,法王所言盡入耳中,有些不可思議,更多的是羞愧悔恨。他知道,父王移至密室就預示著氣數將盡。妖類的宿命,死亡就代表著魂飛魄散,化作青煙縷縷,屍骨無存。為了與心愛的聞籮妖後長相廝守,父王尋得千年寒冰,封住了眼看灰飛的屍身,讓母後消散不得。
愣了會,銀狐終於踏了進來,地上滲出的陣陣寒霧沁得腳心不住地戰兢。
“你來了。”鉉妖沒有回頭,隻是悠悠地說道。料想妖界重地,除了銀狐王,其他小妖,就算給他們十個膽,也不敢亂闖。
鉉妖蒼老的聲音刺痛了銀狐,銀狐瞪大眼,疾步走到法王跟前,望著父王單薄的後背,說不出的揪心。
“坐下。”鉉妖費力地指了指身邊,手指枯黃,銀狐木然地坐下,瞅見了父王枯槁的側臉,眼中酸澀。
“聽我說,時間不多了……”鉉妖一把握住銀狐雙手,銀狐本能地緊緊回握,鉉妖一愣,臉上浮出喜色,
“聽著,我們妖界……的陰陽至寶,就是……白狐玉弓和……火焰珠。你娘持有的便是陰寒的白狐玉弓,本王的便是體內的火焰珠……之所以火焰神功所向披靡,全賴火焰珠的炙炎神力……”鉉妖喘著粗氣,有些力不從心,額上滲出冷汗,瞬間凍成了顆顆冰珠,灑在了地上。
原來妖界至炎至寒的寶物就是火焰珠和白狐玉弓。那我先前的身體僵冷之症,還有午夜的摩挲聲,都是來自白狐玉弓,娘親的神兵聖寶了。莫非冥冥之中,娘親知道妖界危難,給兒子發來了訊號?銀狐恍然,有些欣喜卻不可置信地瞅向棺中的母後,神態靜怡,卻並無半點呼吸的起伏。
既是已故之人,何以借弓傳意?銀狐揉了揉有些膨脹發熱的腦子,耳邊,父王的聲音還未停止:
“於本王,於你娘,至寶已不僅僅……是妖界命脈所在……更是聞籮與本王……情深意重的……信物……萬萬想不到……竟會被他人……窺視……”
“是魔尊!父王放心,銀狐一定把火焰珠拿回來!”情深意重的信物,這樣的分量何其舉足輕重。父王滿臉的痛不欲生,激得銀狐咬牙切齒,心中卻是肝腸寸斷。
漠穹很早便告誡過,為了魔功神力增進,絕梵會朝唯一炎性相近的火焰珠下手。隻是,一直以為魔尊不會那麼貿貿然,何況失蹤數日,幾乎確信他已死,沒想到掉以輕心換來的是整個妖界的萬劫不複……
一種從未有過的懼怕感翻湧而來,銀狐不可遏止地抽泣起來:
“父王……都是兒子的錯,不要,不要……”
鉉妖微微一怔,露出難見的慈笑,眼裏盡是滿滿的難舍:
“銀狐,本王走了後……你要將我……與你母後合棺,永置於密室,灰飛不盡……煙消不散,永不分離……”鉉妖法王對聞籮妖後的用情至深是妖界經久不衰的佳話。銀狐呆呆地看著法王臉上顯露的無盡愛意,心中沉痛卻暖意濃濃。
“這個紫晶蛇蠍冠……”鉉妖吃力地拿下頭上的妖王冠,瞥見銀狐略帶緊張的神色,寬慰地笑了笑,
“隻望你能擔當起妖界之主的重任……本王……也就死而無憾了。”華美卻寒光攝人的王冠重重地戴在了銀狐的一頭銀絲上,美得不可方物。
“我……”頭上猶如千斤重,銀狐猶豫,自己是否能做好這個妖王,瞅見父王期待的眼神,隻好硬著頭皮,
“銀狐一定不會辜負父王的期望。”
“好……”鉉妖咧嘴而笑,神態輕鬆自若,看來了卻了心中大事,轉而躊躇了下,
“本王一生最大憾事……除了你母後香消玉殞外,就是……逼迫你與蜒舞的婚事……蜒舞自小乖巧懂事,卻是被本王……生生地逼死……銀狐,你還恨父王麼?”
眼淚已經奪眶而出,銀狐埋下頭,抓緊鉉妖顫抖的雙手,佯裝無事:
“父王也是為了銀狐好,銀狐怎會怪父王!隻要……隻要父王快快好起來……以後,父王要銀狐做什麼……銀狐都做!”
“嗬,到底是本王的兒子……我的兒子……”一抹釋然的微笑,鉉妖心滿意足地閉上了眼……
銀狐隻覺握著的手一軟,難以置信地盯著已經逝去的鉉妖,淚水頃刻間崩塌,小小的密室瞬間充斥著歇斯底裏的哀嚎……
曆經連番死別,銀狐已是身心俱裂,疲憊不堪。
娘親生下自己便永訣於世,從小到大,銀狐便背負強加於己的罪孽,一心認定是自己的出世導致母後香消玉殞。也正是這般胡思亂想,擾得銀狐從小叛逆,自暴自棄,不願聽從父王管製,更是疏於修煉。雖不知白狐玉功就是妖界至寒聖物,但此弓為母後兵器,每每見到,除了無窮的悲思便是無盡的愧疚,修煉之事便是能躲就躲。
對於銀狐三番四次的外逃,鉉妖法王全當是貪玩,懶惰成性,恨鐵不成鋼。殊不知,銀狐給自己套住的枷鎖是何等的殘忍無情,如千蛇萬蟻,噬心之痛。
妖界密室,雖一般妖獸不得進入,但銀狐王卻是許可之身,卻從未踏足。鉉妖看在眼裏,以為母子緣淺,竟毫無想見念頭,心底不免沉痛悲涼,全不知,銀狐念母心切,日夜掙紮,強製自己不去看母後一眼。沒見,便已備受煎熬,若見上,害怕自己的自責會越發重,重到再也承受不住。
唉,銀狐沉沉一氣,望著眼前的晶棺,無言以對。往事雲煙在腦中翻騰,也不知是第幾日了,從父王咽氣開始,自己便跪在密室中,再未出去。中途,奉命的小妖前來處理後事,搬來更大的水晶棺,將法王妖後同放棺中,實其合棺心願。
密室寒冷至極,銀狐衣服單薄,瑟瑟發抖,卻毫無添衣念頭。日漸消瘦的臉上蒙上一層薄冰,頭頂華美的王冠,閃爍越發懾人的寒光。洛月幾次想衝進來,都被層層擋住,又動手不得。破遊無奈,幾番警告,妖界密室何等尊崇之地,無妖王允許,任何人不得進入,否則格殺勿論。就這樣,洛月守在密室外頭,銀狐跪了多久,自己便守了多久,茶飯不思,不眠不休,臉色越來越憔悴。
忽地,密室外傳來打鬥聲,想來洛月已經耐心全無,終究動手了。銀狐麵不改色,依舊直挺挺地跪在棺前,仿佛外麵的事與自己沒有任何關聯。
“你到底要躲到幾時?”洛月的聲音劈頭砸來,顯然,那幫小妖壓根不是對手。銀狐默然,沒有出聲。
“我問你,到底要躲到幾時!”衣領被狠狠揪住,銀狐沒有力氣,便被重重扯起,半彎著身子。
“你……”本來惡狠的吼聲忽然哽住,洛月瞅著銀狐心死般的神色,毫無血色的麵龐,心中抽痛,軟了下來,
“就這樣跪在這裏,爹娘就能活了?你現在是妖王,整個妖界都等著你重掌大局,難道就一直這麼躲著?”
銀狐依舊默默無言,輕輕撥了撥洛月扯著領子的手,重新跪在了地上。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至親之人離世的那種痛,是需要很長很長的時間去平複……可是,我們沒有多久的時間了,魔尊已經拿了火焰珠,我不敢想象接下來會發生什麼,生靈塗炭,血流成河,這些恐怕是毋庸置疑了……”洛月長歎一氣,愁容滿麵,一種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無力感,壓得自己快喘息不過來,
“魔尊的事是我們魔界的家事,禍及到人界、妖界,已經是天理難容了……如今,妖界遭遇大變,隻希望銀狐你能快快振作起來,妖界真的需要你……洛月相信,你一定不會辜負法王妖後的厚望,做好妖王,掌管整個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