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晃一晃腦袋,回自己的房間了。
那一巴掌的刺痛,使他產生了本能的抗拒。
隻剩下他們倆的時候,齊玉文覺得很尷尬,就慌亂地走出了房門。
這種情形,並沒有逃出金文起的眼睛,就更增加了他悲痛的深度。
他想,要是真的失去他們娘兒倆,該怎麼辦呢?他不敢想象,因為他們已化為自己的血肉,一旦割舍,疼的還是他自己。
既然這樣,怎麼還能容得下一個何小竹呢?他真的不明白,便迷惘起來,淚水就簌簌地流歡暢了。
他看了一眼滿地狼藉的家什,感到有責任收拾一下,便蹲下身去。
金文起節儉慣了,有一種深入骨髓的惜物情結,所以,當他看到水泥地上那條成色嬌好的糖醋鯉魚時,心頭就又湧上來一種別樣的痛惜。他從酒櫃裏拿出喝剩下的半瓶酒,一邊喝著酒,一邊把地上的食物拾掇到嘴裏去。
齊玉文做的魚就是好吃,經過風塵的洗禮之後,還是沒變當初的滋味。
由於是被丟棄了的,無需飯桌上的你推我讓,便吃得理直氣壯,縱情而自私。在很短的時間裏,那條魚就變成了一個精致的骨架,放著詭譎的幽光。像是嘲弄,又像是嬉戲。總之,是一種很不正經的感覺。
酒性竟也被奇怪地逗弄起來了,他又去尋找那九顆渾圓的鵪鶉蛋。
鵪鶉蛋的表皮很黏,沾染的泥塵很不容易吹拂下去,他猶豫了一下。但他一想到這是他與老婆和孩子擁有的家庭空間,塵土也是自己生命的一部分,便沒了顧忌,放心地放進嘴裏。
並沒有特別的感覺,隻是像還帶著那角質的蛋皮。
然而竟聽到了一聲抽泣。
齊玉文已看了多時。
“金文起啊,金文起,你怎麼越活越沒出息了?學會撿泥食吃了。”
金文起朝齊玉文笑笑,笑得很怪異。
“你是喝多了。”齊玉文說。
“我沒多,我是心疼這些東西,咱們平時都舍不得吃。”金文起說。
齊玉文哽咽了:“你等等,我去重做幾個菜。”
“不用了,我已經吃飽了。”
很難過的齊玉文,蹲下身去撿拾那破碎的瓷片:“你這人也是,我這人就這脾氣,你還真往心裏去啊。”
“我不是在生你的氣,而是在生自己的氣,好男人不跟孩子老婆治氣。”
“你這不是很仁義的嗎,剛才你怎麼不這樣,弄得一家人跟號喪似的,才變得懂事兒了,你怎麼跟孩子似的,不懂好歹啊。”
“都是你慣的。”
“我看是。”
看著齊玉文手裏的碎瓷片快拿不住了,金文起說:“你去把鐵簸箕拿來,小心手。”
齊玉文的眼圈兒就又紅了:“刺破了就好了,我知道你這個人心軟,一見血,你就不忍心離開我了。”
“誰說離開你了?”
“看你那架勢,像!”
“其實我在長沙也沒幹什麼,白天探訪名勝,晚上補寫筆記,挺忙的。住的旅店也不好,連個程控電話都沒有。”
“你也甭解釋了,你們文人會編,連瞎話都說得跟真的似的,我也不知你說的是真是假。”
“不騙你。”
“這就好,我們女的也挺沒意思的,隻要能讓自己麵子上過得去,即便是假話也愛聽。”
“本來是想給你捎點兒禮物回來,一是沒工夫轉商場,二是覺得你這麼粗粗拉拉的,還在乎那點兒小禮物?也太小資了。”
“這你就想錯了,好歹我也是個女人啊。”
“下回我注意好了。”金文起真的感到了慚愧。
收拾完殘局,齊玉文又重新給孩子弄了點兒吃的。
叫孩子吃飯的時候,他連頭也不抬一下,堅定地說:“不吃了!”
齊玉文對金文起說:“以後咱可別鬧了,你看對孩子的影響有多大。”
金文起心裏也不是滋味,但嘴上卻說:“甭管他,不慣他那個毛病。”
晚上,齊玉文撫著他的肩膀很柔情地說:“文起,咱們來一次吧。”
金文起皺了皺眉頭,但還是很溫和地說:“改天吧,我今天的確是有點兒累。”
金文起感到,剛剛跟何小竹分手,就跟老婆幹這個,他找不著北。
擱以往,齊玉文早不幹了,可今天剛剛經過一場風雨,再不克製一下,就真的傷感情了。
但是,她內心怎麼也不能平靜,輾轉反側,不能入眠。
她情不自禁地歎息著。
聽著這雖然被努力壓抑著、卻也異常清晰的歎息,金文起的心中很亂。
“這以後的日子該怎麼過啊!”他有些發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