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文起確定陸小可走遠了之後,走到她的那邊,掀開報紙的遮蓋,是賈平凹的長篇《 廢都 》。
這本書,他是讀過的,是他文化館的朋友朱文向他極力推薦的。朱文說這是一部傑作,將來的文學史無論如何繞不開它。
他大不以為然,感到莊之蝶這個人物很是荒唐,非現實所有,是站不住的。這一刻他卻感到自己真是缺乏悟性,其實人人都可以成為莊之蝶的。
等陸小可回來的時候,他有些緊張,他怕她發現他偷看了她的書。
但陸小可拿起書來什麼也不說,又沉浸其中了。
跟她亂性的大事,這一刻都不太放在心上了,而卻偏偏在乎偷看她書這麼一件小事,他感到自己可笑。
後果還是有的。當該吃中午飯的時候,她說:“我把飯給你打上來吧。”
他吃了一驚,她從來也沒關心過他的午飯問題,一旦關心,就這麼自然了。看來,事情還是實實在在發生了,有些東西是再也無法挽回了。
他自然不能讓她給自己打飯,自己憑什麼享受這麼親切的關懷呢?“還是我自己來吧。”
她並不堅持,她知道要給他一個適應的過程。
飯吃到嘴裏了,他想到自己的老婆齊玉文。
他的心又陷入了一片恓惶,他不知道將怎麼麵對她。飯便吃不下,眼窩也濕潤了。
金文起懷著一腔的忐忑回到了家。
他準備接受齊玉文那鋪天蓋地的大發作。
結果卻出乎所料——他剛一進門,齊玉文就吃驚地叫道:“文起,你是不是病了,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女人的關心倒讓他不知所措,他囁嚅著,不知說什麼好。
“是不是血壓高犯了?快坐下歇歇,我去給你拿藥。”
金文起有血壓高的家庭病史,他的外祖父、外祖母和母親都有血壓高的毛病,隻要累著一點,他的血壓就上去。這一點,他自己都忘記了,可憐的女人卻想起來了。
他知道自己的血壓並不高,但女人的關心,使他找到了解救自己的途徑,便以歪就歪了。
吃過女人給的藥,金文起閉眼坐在沙發上,他不敢看自己的女人。
女人很麻利地給他做了一碗雞蛋麵,說血壓高病人不能吃涼的和硬的,讓他趁熱吃了。
吃著女人做的麵,他心裏難過得不成,眼淚不聽話地流了下來。
“別這麼感動啊,好像我從來不關心你似的。”單純的女人說。
聽了女人的話,他更吃不下去了,他一把拉住齊玉文的手,竟嚶嚶地哭了起來。
“這男人啊,輕了不成,重了不成,永遠是孩子啊。”女人任男人哭著,撫弄著他的頭發,她聞到了宿酒的味道,“你以後要少喝點酒,酒喝多了,傷神經。”
金文起不住地點頭。
豈止是傷神經啊,什麼對不起人的事都能做得出來。他心裏說道。
他真想向玉文坦白。但他深深知道,像齊玉文這樣的女人,她的性情,她的經曆,她的修養,是難以承受那一份出乎意料的沉重的真實的。為了親愛的玉文,他不能說啊!
他沉默著,頭真的暈眩起來,他不能動彈了。
女人便給他打來一盆熱水,給他洗腳:“洗過腳,你就早點睡吧,給人割麥子,陪人喝大酒,你也不容易。”
他想讓他的玉文停下,但頭太沉,便任女人送來不能承受的關懷。
他愧啊!
女人給他洗完腳,就著這剩下的溫水,也脫下自己的鞋子。
當女人把腳伸進水裏的時候,金文起突然蹲下身去,決然地捧起了這雙令他嫌棄的肥腳。
“文起!”女人叫了一聲。
當女人掙紮的腳在他固執的把握下無奈地平息了之後,他很細致地給女人洗腳,然後把女人的腳放到自己的唇下,瘋狂地吻了起來。
女人流下了感動的淚水:“文起,以後,我會努力改改自己的脾氣。”女人真誠地愧疚著。
之後,兩人相擁而眠。
第二天醒來,他的身體輕鬆了許多,再看身邊的女人時,那種歉疚感竟不像昨天那樣沉重了。
他甚至感到了一種陷落後的甜蜜。
他發現,自己並不是什麼正人君子,其實並不比別人好到哪兒去。
從這一刻起,他看清了自己,也看輕了自己。
這個陸小可,真是個害人的小狐狸!
但這個可恨的陸小可卻給了他一個啟示:人生的確是有種種可能的。
於是,他精神飽滿地坐上了上班的通勤車。在車上,他做了一個決定:今天,無論如何,一定要再上局長大人家裏去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