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戚於貧賤,汲汲於富貴,虎視耽眈,其欲逐逐,爭名於朝,爭利於市。急於求富、羨富、諛富,貧而諂,富而驕,或誇大貧窮,或誇耀富有,同祥都是心窮的標誌。
古人講不患貧而患不安,窮得緊張兮兮、坑蒙拐騙,窮得丟了恪失了風度、失了自尊和自信,什麼事也不敢信,什麼人都敢懷疑。我們真的窮到了這步田地?也許是窮怕了……
按理說能讓窮人怕的事情不是很多,俗話說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喜歡怕這怕那,怕搶怕偷的是富人。有錢的人最怕不知什麼時候會變成窮人,所以他們鬧騰的最厲害。
時下的心窮現象使整個社會都染上了一股窮氣,這對發展經濟並無好處。當今世界弱肉強食,哪個發達國家有耐性傾聽一個窮國申訴自己的不幸?富人跟窮人打交道或做買賣的時候總會心存戒備,格外小心,即所謂富在深山有遠親,窮在大街無人問。人們喜歡說本錢、本事,有本才能賺錢,有錢才能做事。你成天窮兮兮的,心如餓鬼,誰敢招惹你?當然也不可像大躍進、洋冒進那樣打腫臉充胖子,裝富作態,那也是心窮的一種表現。
誰也不能否認中國人的生活水平和富裕程度已經有了相當大的提高。但許多人卻處在一種身富心窮的怪異情態之中。這不是改革開放非要經曆的階段,更不是我們民族的傳統心理。我們的傳統是守得住貧,耐得住事。貧而不拙,富而不貪。達不足貴,窮不足悲。歐陽修講:唐之詩人類多窮士,少達而多窮。然而不論當時還是後代人,都覺得唐代的詩人們很富,即便他們身上
錢不多心裏都很富。富有的心靈放射出輝煌燦爛的光芒,李白故然可以豪唱千金散盡還複來,幾乎在窮困潦倒中度過了一生的杜甫對金錢也有一種平靜的情致和幽默:糝徑楊花鋪白氈,點溪荷葉疊青錢。岑參甚至在囊中羞澀,欲飲無錢的情況下,仍可以拿自己和酒家開玩笑:道勞榆莢青似錢,摘來沽酒君肯否?哪有現代文人的錢包這麼充盈而又活得這麼戚戚不安、心浮氣躁。
心窮現象也並非商品經濟的必然產物。在美國有相當多的人從銀行借款買房,債務要背十幾年甚至幾十年。如果中途換工作搬家,要賣掉原來的房重新買房,又得背新僨。也許終生都要背著債務生活,工作還不是鐵飯碗,隨時都有丟掉飯碗的可能。丟了老碗,再找新碗,他們活得快樂,對未來充滿信心。連睡在地鐵站裏的流浪漢,盾宇也有一種人的自尊,別人是不能對他們輕蔑的。不犯愁,不哭窮,不容別人輕侮,這是一種什麼心態?1989年,神戶一華裔作家請我吃飯,陪同的一位日本友協的官員將剩下的東西打包,當晚通過郵局寄給東京的家人,他說明天早晨家裏人就可以吃到,我們收入不低,物價也很髙,一般家庭平時很少吃到這麼好的東西。他做得自自然然,大大方方,我對此一點沒有小氣、窮氣的感覺,反而對他生出幾分好感。可見心態極端重要,心裏不窮,對國家對自己充滿信心,守財變成了美德,節約變成了大方。心裏有鬼,即便一扔千金,也讓人感到窮變態,小家子氣。
足寒傷心,心窮則傷氣損誌。經濟上的短期行為,文化上的媚俗傾向,社會對道德對見義勇為者的呼喚,都可以從心窮現象上去尋找深層次答案。惟願在經濟上已經脫貧的人們,趕快進行心靈脫貧'
1995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