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節總是熱鬧而又快樂的。但節日太多了也受不了。行筆至此突然想起很小的時候聽老人講的一個故事:有個皇帝打下江山後過第一個春節,甚覺有趣,便下令全國天天過年。他命中注定該坐十八年皇上,結果隻坐了十八天便壽終正寢了。
中國當下這三百七十五個節日,大多是出於經濟目的。但它到底能給經濟幫多少忙呢?說不定還會幫倒忙。當經濟感覺受到威脅時,自然會施魔法幹預,讓那些真有價值的節日保存下來,讓那些挖自己牆腳、怨聲載道的節日逐漸消亡,或者變成集市和廟會。
何必天天過節?誰又經得起天天過節呢?
作家和開會
不可設想,現代人類如果不幵會怎麼受得了?經濟、政治、軍事、文化等許多國際、國內的重大問題,要靠開會來決定。人類曆史上記載著許多重要的會議。
尤其是中國人,幾乎在娘眙裏就懂得開會了。因為懷孕的婦女可以不參加或少參加體力勞動,但開會不得請假。挺著大肚子去聽報告,學文件,討論國家大事,研究計劃生育,開會是解決後出生的中國人必不可少的胎教。
無其數的會議,想起來有些是可惡的。當我還是個中學生的時候,平時一個跟我很要好的同學,隻是因為對我的學習成績總是比他好不服氣,準確地挑選了一個機會,到團委打了我的小報告,說我為剛打成右派的教導主任鳴不平。經過精心策劃,在一次全校共青團員大會上突然向我萬炮齊發,一些好朋友翻臉無情,血口噴人。我則氣得口吐鮮血,自然也不會說出好聽的話。最後借著調班撤掉了我的班主席職務,團內給了警告處分。我第一次知道開會的厲害,會場如戰場,炮彈呼嘯,血肉橫飛。以後在文革期間又經曆過袖珍型批判會,加上我隻有四個人,和七千人大會隻批判我一個人的巨型批判會……像我這種人不可能熱衷
於開會,開會成了我生活中一件很頭疼的事。
大約九年前,我主持一次文藝界的老同誌座談會,要討論的事情很簡單,幾句話就可以解決問題,但例行公事不能不開會。當時機關裏隻有一輛舊上海轎車,從八點半出車,把十幾位老同誌都接齊,已經快十點鍾了。我建議這個小會隻能開半小時,我把要討論的問題講出來,每個人用幾分鍾的時間表示個態度就足夠了。從十點半開始送大家回去,到把最後一位送到家,差不多也快十二點鍾了,還不影響老同誌們吃飯和午休。堂堂美國總統有時和其他國家的首腦也隻通話十分鍾或者會晤半小時,一個堅決按上級指示辦事的群眾團體有什麼事情半小時還說不完呢?即便真有話想說,大家都是作家,而一個大作家曾說過,簡短是天才的姊妹,相信誰也不會說得太長。然而我又想錯了,隻要開會,大家還真有說不完的話,一個人發言半小時都不夠用,好不容易開一次會,還不叫我們把話說完嗎?
還有一個難題,開會發什麼東西?本部開會好辦,按眼下的社會風氣,凡有外人參加的會沒有白開的。然而作協很窮,而且會越來越窮。我提議凡非發東西不可的會就每人發一本稿紙,又高雅,又有作家協會的特色。此設想,卻遭到工作人員一致反對。發稿紙會挨罵,還不如不發。朋友埋怨我參加現代會議太少,孤陋寡聞,一個對開會沒興趣、不擅長組織各種會議的人,怎麼能當好主席呢?
此話中肯而尖銳,打疼了我。好在我這個主席早已是超期服役了,很快就下台了。謝天謝地,我下台之後,天津作家協會可以好好地開會了。
1992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