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4 一次性文學轟炸企業
中國正在發獎一-這是今年初一家外國報紙的標題。他們是妒忌、嘲諷,還是不理解?
領獎者成排、成連。
每個發獎會的台上都坐著幾個甚至幾十個企業家。他們不是因為企業家的身份才有幸作頒獎者,而是因為他們有錢。是錢給人發獎。
沒有錢也不要緊,還有產品:電冰箱、電視機、洗衣機、摩托車、自行車、鍾表、照相機……等等。五花八門,有什麼算什
麼。
時勢造英雄,文壇上應運而生了一批搞得活、兜得轉的人物。辦個發獎會,搞個什麼征文活動或想出其它什麼能賺錢的點子,拉著作家去走穴。再用作家的名望去掏企業家的口袋。
現代人都學得聰明了,不能忙乎半天隻給別人做嫁衣裳,要肥水不流外人田。操辦者比獲獎者裙更多的實惠。作家上當的大有人在。企業家更不用說了。文壇上的這些二道販子,既非作家,也非正式的文學編輯,更不具備真正經商的才能和品德。看中了文藝界假人精真傻子多,文壇被商品經濟的大潮衝擊得叫苦。
連天,他們正好三個一群,兩個一夥,靈機一動就可以辦刊物、立項目。有'了項目兩頭吃頭吃作家,一頭吃企業。
出書難。有錢就不難。
各種各樣的主要是為了掏企業口袋的既無文學價值又無專業價值、甚至連宣傳廣告作用也微乎其微的書刊,大量地堂而皇之地出版著。
這是一日文學,或者叫一次性文學。拿到錢就行,拿到錢就完。這種文學眼下正在中國風靡一指它的數量而言。它的內容質量決不會風靡,隻會消亡於一瞬。除去有關的少數人翻一翻或放在櫃子上留做花錢的紀念外,還有幾個真正的讀者?誕生就是死亡。
文學惟企業家的馬首是瞻,變為社會時尚的附庸。不是文學給予企業,而是企業給予文學。那麼企業家收獲的是什麼呢?充其量隻是一些羅哩羅嗦的趨時媚俗的廣告一一我都不想在它後麵加上文學兩個字。裏麵實在沒有多少文學。我們也難得看到真正具有文學性和藝術性的廣告。
這跟文學的責任感和表現現實生活是兩回事。
商業文化君臨一切。一切都是市場商品,寫作跟做買賣差不多。重要的是講求實際,講求交換,不再優雅,不再矜持,不再自愛自重。隻剩下一種感受一對金錢的感受。文學失去了強有力的道德,正在變成一種枯燥乏味的低劣便宜的購貨券。
金錢萬能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文學精神的崩潰,再也無法
保持與社會生活那種獨立的有價值的聯係。它的商品屬性正在扼
殺文學不能缺少的創造的想象和靈光。文學不再需要用靈魂感悟
靈魂,隻需跟金錢對話就可以了,不必再與宇宙跟生命之謎直接
對話。當代文學經受了中外各種文化的輪番轟炸,真的到了一個
新的臨界點:繁榮的衰落,熱鬧的冷寂。發表著,苟活著。一
句話——
文學就等於非文學!
非文學的文學對企業的輪番轟炸,難道不是企業的災難嗎?企業家麵對一撥又一撥文丐的糾纏,作何感想呢?
於是,工業題材成了一些嚴肅作家的禁區。他們不願意加入那文丐式的行列。可以被指責為迂腐、虛偽的清高,一種動物般的兔子不吃窩邊草的愚蠢,鉭保留了自己不寫作的自由。
作家不僅需要有寫作的自由,還要有不寫作的自由。掌握和獲得這種自由也不是很容易的。金錢、情麵、編輯道債,都有可能奪走作家不寫作的自由。有了這種不寫的自由才有心靈的自由和真正創作的自由。:
一味地隨著大溜流下去,自己的文學地基也將逐漸流失。
說到底,還是當代文學的分量太輕。附澈搏了,平穩慣了,平衡慣了,牢靠慣了。一旦失重,立刻便失去自尊自信自立,在商品文化的旋風裏撒黃土,湊熱鬧;跟著時髦的東西一起輕浮,一起躁動;顧影自憐地悲哀地前進。難怪有人發出壯語:隻有先掙下一大筆錢才能玩文學!錢能通文,也能養文。
輕的東西總要拴在一個重的東西上,才有安全感。最重的就是地球,就是生活。
許多被敲竹杠的企業也很可憐。中國有幾個真正財大氣粗的企業,能像日本的豐田汽車公司那樣每年向社會捐款幾千萬乃至一億美元?
中國的企業家和作家需共同努力,為了嚴肅的事業,而不是輕浮的交換。
1989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