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星辰之下(1 / 3)

陣雨過後,高積雲伴著風兒從天空中不斷掠過大地,陽光透過雲層,在人間留下雲的影子。金黃的小麥隨著風的方向輕輕蕩漾,豐腴的穗子沾滿了雨水,站在土丘上垂著頭望向遠方,麥芒輕輕掃過陸遠的鼻尖,酥酥麻麻,就像一陣電流,從皮膚一直癢到靈魂。

他伸手撥開了眼前的麥子,秋日裏燦爛的陽光從雲層縫隙中奪目而出,平原豐收的景色盡收眼底。

“陸遠你看那!鷹!”她喊道。

陸遠聞聲站直了身子,一陣風從遠方而來,吹皺了麥浪,也吹亂了她飄逸的長發,那瞬間,仿佛整個世界都靜止了。

而在不遠處鵝卵石堆疊的堤岸上,一頭老鷹振翅而上,朝著雲層流轉中藏匿的太陽飛去。

“快看呐,那隻鷹!”她踩著秋雨後的泥土,追逐向高飛無蹤的鷹。

“等等!”陸遠剛伸出手去,萬千金光卻撕開雲層,那永恒的太陽瞬間將光和熱灑向人間,它雄偉地燃燒著,膨脹著,不可抵禦的熱度烤融開陸遠的每一寸皮膚。

就像雄鷹,注定向陽而死。

……

“啁啁啁啁啁啁~~”鷹獨有的鳴叫聲擾動著陸遠的思緒。當然,他身邊並未立著一隻擇人而噬的鷹,但他的確就在鷹的腹中,就在行星高軌道之上。

??

角鷹式軌道輸送艦,包括陸遠在內,第28軌道傘兵大隊,數百名全副武裝的傘兵,都是這頭惡禽的腹中餐。

??

血肉角鷹,機械角鷹,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有一點完全相同。

??

它們永遠嗜血。

??

永不知足。

??

黯淡的機艙內僅有幾盞指示燈亮著,一閃而逝的光芒越過了一排排身著空降戰鬥服的軌道傘兵們。盡管可視麵甲遮掩了麵容,但陸遠那一雙冰冷的黑瞳就如同全域戰機外的引擎焰,燃燒、致命。

戰爭。

從不停止。

“警報,敵軍地表防空展開,本艦正在進入高軌道,空投將於三十分鍾後開始。”艙內廣播毫無生氣地響著,而陸遠則握著傘兵榮譽短劍挺身站起,高聲訓話道。

“此次行動必須以最勇猛,最堅決的姿態打垮敵軍抵抗,奪取星碑要塞,為艦隊歸途躍遷提供地麵引導!打完這一仗,我們就能回家!”

“傘兵們!”陸遠吼道。

“還有沒有人要交遺書的?!”

一片沉默。

“很好。”

陸遠坐下,一邊輕點感應手套,再次啟動了戰鬥係統自檢,盡管戰鬥早就融進他的骨髓,但他永遠隻有一條命。

甩甩頭,驅散了些微眩暈感,陸遠知道這是護衛艦隊在行星中軌道拚死搏鬥的激戰餘波震了過來,也許下一秒就會有一發反物質湮滅炮擊中這架輸送艦,把所有人眨眼間湮滅成灰燼。

真正恐怖的不一定是死亡,而是等待死亡,從軍多年,陸遠已忽略掉太多戰鬥無關的情感,隻有在奔赴死亡的前一刻,陸遠才容許自己回想那些越來越模糊的記憶。

於是陸遠記起在遠征前一夜,他囑托朋友賣了他的衝浪艇,朋友好奇陸遠為什麼要出手這條性能上佳、能輕鬆駕馭住大洋怒濤的競賽級衝浪艇,而他望著停泊在母星軌道上的遠征艦隊,驕傲地表示那才是他的新賽場。

陸遠早忘了這場遠征持續了多少個母星標準年,但肯定在第一年,陸遠就懂得戰爭從來不是一場公平競賽,對手永遠不會遵守規則,也沒有規則,輸了,也決不會有人聽見你漂浮在深空中的哀嚎。

回憶不見得總是美好,就像陸遠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用他那條衝浪艇賣了的錢去喝瓶啤酒,也不想去算這場曠日持久的戰爭到底把他多少熟悉的麵孔變成了灰白遺像,陸遠根本記不清他給多少個戰友鳴響過禮儀槍。

陸遠仰起頭,看著漆黑的機艙頂板,區區幾厘米的高能合金外,便是絕對零度、伽馬射線、超微隕石、引擎廢熱……隨便哪一種都能輕鬆收走他的小命,陸遠歎口氣,手指敲了敲額頭,卻碰到可視麵甲,隨即觸發了任務提示。

軌道突襲BSC93-7“月華”行星上一個配備了強大防空火力的星碑坐標塔要塞,地麵星碑是判斷出艦隊所在星域精確位置的重要依據,毫無疑問這座要塞裏裏外外駐紮滿了敵軍部隊,陸遠甚至不能肯定他一定能活過落地的第一分鍾。

陸遠的腕表“嘀嘀嘀”地一連響過十二聲,盡管可視麵甲有時間顯示,但陸遠仍習慣用這隻臨行前父親贈予他的表,他看過表上的銘刻,默念著這句話。

不要溫和地走進那個良夜。

我倒是想有良夜去走進。陸遠自嘲地想到。他和數十萬名服役於始皇帝號空間戰列艦的士兵們一樣,以榮譽、忠誠、勝利、故鄉來鼓勵並安慰著自己,以支撐過這場看似永無終點的征程。